《人间未了的烟火》
如果两旁的庄稼急速地俯冲
我后退。我走失的村庄
和村前坡梁上那堆黄土,就会重现
如果我后退,那个午后就会醒来
悲伤的泪水就会返回眼窝
我久病的父亲,从病床上起身
走上坡梁,那片荒芜多年的田地
再次迎来久违的谷雨和忙种
父亲和木犁,翻开泥土惺忪的睡眠
我和母亲紧跟其后,播种春天
我会站在那个高高的坡梁上
看父母在垄上间苗、除草、施肥
看禾苗青青,漫过整个童年
沧海桑田,丰收在望
我在那个秋天,随成熟的庄稼
被年轻的父母领回家门
屋后的打谷场,是父母的道场
高高地隆起高粱攒和谷子垛
我就是某个穗子上幸运的一粒
那个秋天,时光如折扇
徐徐展开。我被父母小心地拾起
握在掌心,精心呵护,用人间
未了的烟火,再次把我养大成人
20170411
《回家的路》
父母在,我尚有来路
老家还是老家,山水还是山水
父母故,割断了老家的脐带
我已没了山水
只剩下归途
回家的路
近在咫尺,已是天涯
我在体内跋山涉水
打通血脉,深入刺骨的痛
只为找回老家,遇见父母
叙前世的缘
还今世的债
签来世的情
一次次白日做梦
这梦的尽头,山水的尽头
是三生三世的老家
是湮没父母的
最后一坯黄土
20170329
《老屋》
这么多的树毛子
疯长在老屋的房前屋后
没有几株认出我了
旁逸斜出的枝杈
像是要把我拦在院外
提醒我
别走错家门
历尽沧桑的老屋
佝偻着腰身蹲在那里
墙皮脱落了斑驳的岁月
杂草丛生的老院子
木栅栏东倒西歪
没了双亲的照料
菜园里长满凄凄荒草
只有爬上门窗的牵牛花
像是一下子把我认出
张开鲜红的嘴巴
喊我,一声声
像是在泣血
20170401
《老叔的责问》
“村里的老人又走一个
这庄稼地的老把式,要走光了”
清明回家,老叔这样对我说
路过村头,几个晒太阳的老人
佝偻着身子蹲在墙角下
很难想象,多年以前
他们是庄稼地上真正的王者
上山的路,越走越荒芜
几处撂荒的土地
已成了牛羊的草料场
山坡的杏林多年没人打理了
几枝稀疏的杏朵
宣读着这个迟到的春天
不到半山腰,老叔已气喘嘘嘘
“这个时节,早该备耕了
你看,这地都撂荒着,可惜了……”
老叔一步三叹,怪现在的年轻人
不懂得民以食为天的道理
“要是没人种粮食,这天
是不是要塌了下来?”
山坡上,又填了几座新坟
村落里,靠老人和孩子支撑着
面对一片片撂荒的田地
和一年不如一年老叔
老叔的责问
让我芒刺在身,无言以对
20170412
《喊我回家的人》
那个喊我的声音时远时近
有时在菜园的黄瓜架下
有时在村前小溪边,东山黄土梁后
有时我就在那喊声的背后
躲迷藏,让喊我的人担惊受怕
那些年,那个声音一直喊我
有时在我背起行囊远行时
有时在接到一个报平安的电话中
只是喊声过后,那个人
总会躲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那一年,那个喊我的声音
倏然远去了。我在老屋
在余温尚存的床榻,在黄土梁
新填的坟头,急切地寻找
那个不断拨出的电话,已是忙音
那个喊我回家的人,已被我走丢了
我高声地呼喊,寻着来时的路
我不停地寻找,在剩下的归途
20170405
《坟头五谷》
这坟头的五谷一蓬蓬的
站着,还是秋天我来时的样子
只是没了秋天时的色彩
它脱下了肉身,一身骨头
等我,等待这个清明
我明白它的意思
也明白坟头下父母的意思
我就填土,圆坟,一锨锨
从坟头,从五谷的头顶填埋下去
直至看不见那身骨头
直至老坟又像个新坟
直至压上新的坟头纸
我摆上贡品,焚香,双膝跪下
泪水才禁不住落下来
那一年,我埋父母的骨头时
在骨缝间撒下一把把五谷后
也是这样一锨锨填的土
2017.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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