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您对诗歌语言的看法如何?诗歌的语言应该是什么样的?诗人与诗的关系是什么?
张执浩:我越来越觉得,离开语言和语言的技艺,诗歌就无从谈起。也就是说,我们只有把诗歌写作纳入到具体的语言运用的层面上来谈,才可能是有效的。但现实的情况往往相反,人们更乐于谈论一首诗歌的思想深刻度,因为这样做大致不会太偏颇,露怯。比较而言,谈论一首诗是怎么发生的是件相对容易的事,而从发声学的角度来解读这首诗却对读者的学识是个考验。在我看来,诗人对待语言的态度基本上可以决定他写作的总体走向,甚至能够决定他作品的大致成色——有没有真东西,或作品的质地究竟咋样。有些诗歌生就了一副唬人的模样,张牙舞爪的,在这一点上,我是主张“祛魅”的。
好诗一定是可以让平面语言“站立起来”,产生出立体的效果,语言如果是死寂的就没有书写的必要,叙述如果是呆滞的就没有讲述的必要。我所理解的诗歌的语言应该有透光的效果,能够澄清我们混沌的生活,并调动我们内心深处五味杂陈的感受。这样的语言也许是新奇的,更多的时候它也许就是平淡的,但经由诗人以独特的语调处理,就产生出了意味深长的匠心的力量。事实上,我个人的写作可能更偏向于后一种:不以新奇制胜,反而以平淡见长,在看似司空见惯漫不经心的地方展现诗歌独特的发现的能力。
与那些以诗歌为生活掩体的写作者不同,我的写作基本上是对自我内心世界的真实呈现,尽可能达到诗与人的互证效果。我强调肉身在场,也主张身心同步。于我而言,每写一首诗都是对自我生活的一次澄清,都是一次让自己变得更加明晰的努力。
2 您对中国诗歌传统的态度怎么样?
张执浩:迄今为止,对我的生活和写作产生根本性影响的还是中国传统诗歌,而且都是那些自少年时代起就萦绕于脑海的诗句,这些穿过岁月、闪烁着金属质地的诗句,经常在不经意间让我对眼前的生活刮目相看。尽管我不写格律诗,但我常读古诗词,且常读常新。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我们这些写作新诗的人其实并没有与中国诗歌的伟大传统割裂开来,脐带仍在。语言方式的改变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恐怖,如果你能稍稍了解一下中国古代文学史的演绎进程,就不难发现,新诗及现代汉诗的出现与发展,是中华文明自主选择的结果,绝非仅仅是对欧美诗歌的生搬硬套,借鉴模仿肯定存在,但那个时期一旦过去,现代汉诗就会回到她自己的本源上来,从本土的血脉中吸取能量。
3 对您影响最深的是哪一位诗人或哪些作品?
张执浩:这个问题我曾经多次考虑过,后来检索自己的作品,发现还不曾有哪一位诗人从头至尾影响过我的写作。阶段性影响过我的有很多,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字,但每个时期的欣赏趣味都在变化,这一过程近乎于借光走路,直到最近几年,我才发现,我的文学气质可能更贴近杜甫一些,尤其是杜甫晚近一些作品风格:那种向死而生,明知无望仍旧执念而活的力量,总能时常打动我。所以,才有了我对自己的写作要求:目击成诗,脱口而出。
4 您觉得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特点是什么?
张执浩:在我看来,中国当代诗歌最大的特点是,风格的多元化,标准的多极化。我知道,这在外界看来有些混乱,特别是在那些经历过计划经济时代的人眼里,当代诗坛实在是太过混乱无序了。但我觉得百川竞流并不是坏事,各种可能性的存在至少体现出了某种潜在的活力和希望。如果你能冷静地看待这一现象,就会发现,各种风格的写作中已经出现了独领风骚的人物,而且具备了某种大气象。新诗毕竟才出现一百年时间,急不得。
5 在您看来,谁是中国当代诗坛上最有意思的人物?谁最积极?谁最先锋?
张执浩:哈哈,有意思的人很多啊,诗人大多都有意思,特别有意思的人估计杨黎算一个,他的生活写作包括他的那些观念都颇有趣;最积极的人应该算是伊沙了,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我曾经说他是一个“有计划”的人,这一点我完全不具备;最先锋的人嘛,这个不好说,有一意孤行的先锋,譬如余怒,也有姿态性很强的先锋,譬如沈浩波,这个人的破坏性很强,不仅对整个诗坛,也包括对他自己写作的无情推翻。
6 俄罗斯目前有较多诗人是在网上而出名的。您如何看待网上写作?
张执浩:中国也一样,我最近将出版一部书《神的家里全是人》,推介了当代40位非常优秀的“第一线”诗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从本世纪初的网络诗歌论坛上成长起来的,他们现在已经是当代诗坛的生力军了。网络作为一种便捷的交流平台,对新人的出现一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大程度上减轻了“怀才不遇”的现象。但网络自身也有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譬如说,当年的BBS在被个人博客取代之后,交流变成了个人发布,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再后来,出现了微信,直到现在的微博,越来越快捷的推广渠道,使阅读的功能基本上退化成了浏览的现象,对于写作者来讲,科技的进步有可能是一种伤害,关键要看你如何对待它。网络写作的初衷是对自由的崇尚,追求真实,反抗遮蔽,但现在看来,自由并没有真正实现,名利仍然在左右着许多写作者的思想,遮蔽现象在我们这个国度仍旧很严重。我有时甚至很怀疑: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网络文学”存在,尤其是“网络诗歌”这一概念。如果有,必然有一种崭新的文体,但目前出现的碎片化写作,还没能满足我们的期待。
7 方言写作有未来吗?
张执浩:我一直强调诗歌的声音感,方言作为一种古老独特的声音,怎样将它带入进诗歌里面,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知道,许多诗人都在做这样的实验,问题在于,我们可能不能将方言视为另外一种文字,而应该从中发掘出某种具有地域标识特征的语气或口吻,用一种异质的声腔来抵抗同质化的腔调。从这里出发,写作者也许能找到一个更加有明晰来历和出处的自我,让自己的作品血肉更丰满些。
8 中国诗人有双语者吗?以汉语为基础的双语写作有可能吗?
张执浩:应该有吧。但我不觉得双语写作就一定比单语写作厉害,你会几种或几十种语言除了能证明你的语言能力强之外,并不能证明你就能写得好,是不是?说到底,写作并不完全依赖知识,知识本身只能为写作者提供视野和角度。诗歌写作强调的是诗人的感受力和语言表达力,而每一种语言都有天然穿透力,就看你能否运用自如。汉语是一种极其具有包容性和转化力的语言,其丰富歧义性(模糊,能指等)对写作者是一个挑战,但同时又能带来天然的诗意空间。
9 俄罗斯一大部分当代诗歌是以读者为主要受众,都是所谓“给眼睛看的”,念起来让听众听而不给他们诗文看,便会失去其魅力。中国情况如何,有类似现象吗?
张执浩:这种状况在中国也同样存在。中国古诗词讲究音韵和格律,自然具有服膺于“耳朵”的功能,但新诗就那么讲究了,新诗强调的是内在的气韵,语言的节奏感是由写作者的呼吸和口吻所构成的,因此,一般的读者很难用既有的诗歌教养来理解它。但凡一种新的诗歌教养的形成总有一个过程,我们不能拿一百年的新诗史与数千年的诗学史相比。“给眼睛看”意味着诗歌的功能减弱了,诗与歌分家了,这对我们的写作提出了新的挑战,既,你的诗要从平躺在纸面上的文字转化成立体的、行走的语言,所谓“生动”、“形象”,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也有另外一种情况,有的诗既有画面效果,又有声音感,这样的诗我个人比较偏爱,但我反对那种追求所谓韵脚的写作,中国当代的“朗诵体”基本上都是这个路子,特别搞笑。
10 众所周知,诗歌中有时候存在着我们日常用的语言当中而无法存在的现象。因此,可以说诗歌语言本身对一般口语来讲就是一种偏差或偏移。您支持这种看法吗?
张执浩:我不大同意这种说法。真正好的诗歌应该可以吸纳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也就是说,凡是我们语言无从表达的诗意,都只能算是诗意的缺失,而非语言本身的问题。诗人在写作的时候,他使用什么样的语言其实是他生活态度的反应,譬如有的人喜欢拿腔捏调地写作,那么他在生活中一定是个装腔作势的人,这样的写作在诗歌界为数不少。我主张使用日常生活用语来写诗,这种语言介于书面语与纯口语之间,因为我在生活中也是这样的。最大限度地还原生活,是我对自身写作一个要求。
张执浩(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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