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归
                         ——献给那些心存温暖的人们
                           文/久美措
       暮色已渐渐开始四合。路上归家的行人很多，却无一不是脚步匆忙面带冷漠。即使在落日余晕的映衬下，整个人的轮廓也仍是生硬的。尼采总是喜欢说些尖锐却不失柔软的话，他说：“我们之所以能在大自然中悠然自得，是因为它对我们不带任何偏见。”可人类似乎生来就是带着偏见的动物。
        站在十字路口，我远远地看到一条小灰狗，它混杂在人群中，尾巴紧紧的夹着，眼中满是无助和迷茫。我的城市多极了流浪狗，它们在望向远方时，眼神也是如此，剩下的便只是戒备和冷漠。而小灰狗眼中却少了戒备，我想它可能是只刚流浪不久的家狗，尚且不懂该如何独自过马路。它试探着迈出两步，却被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吓得仓皇逃窜回来。周围人很多，我被牢牢挡在后面，需要通过人群的缝隙才能看清它的身影。所有人都在路旁目不斜视地等待着绿灯，一副认真又略带焦急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我竟从他们轻微上扬的嘴角处读到了鄙夷还有嘲弄。
        八月未满，九月未至，正是炎热的时节。这种表情却让我感到阵阵寒冷，手便下意识的紧了紧领口。在人群遗忘的边缘，也有一个相同处境的人。他一身流浪汉的衣着，头发纠结成绺贴在额头，身上背着一把像是弦类的乐器，他靠着栏杆沉默的盯着灰狗，与周遭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我猜测他应该是个流浪艺人时，他绕过人群走到灰狗旁边，狗猛地一惊，瑟缩着向后退去。他也不做理睬就静静的站在那儿，灰狗见那人没有要伤害它的意思便渐渐挨凑上来，它压抑太久仿佛连轻摇尾巴都是一种罪过。一人一狗，对视良久，绿灯亮起，我看到流浪艺人站在斑马线上冲它微微招手，灰狗便立起身子向他跑过去，他慢慢地走着让灰狗好跟着他的步伐通过马路。
       可能有人不相信，流浪狗怎么会对陌生人如此信任，可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可能有人更不相信，我因为这一秒的感动，竟然在他们身后生生追了几百米，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倒是我狭隘了，可正因为我追过去，我得到了那最真实的感动。
       我看着流浪艺人穿过马路后便加快了步伐，而灰狗就像认定他一般，始终执着地跟在流浪艺人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有时灰狗被拥挤的人潮淹没，我甚至担心他们就此失散。人群匆匆的来又匆匆掠过，灰狗果然迷茫的蹲在原地没有动弹，他没有跟上他的步伐，小小的身影竟透出落寞的意味，尾巴无力的轻甩。
        突然灰狗猛跳起来撒欢似的向前奔去，不远处流浪艺人竟然在原地沉默的等待它跟上来。一人一狗，一前一后，渐渐从我视野中消失，我忙追上去，他们很快发现了我，流浪艺人扭回头来，脸上写满尴尬。
       “姑娘，这狗.....是你的?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不过你可得看好了，那么小一只，车开过来都看不见它。”
        我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手，“不，狗不是我的。”他好像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后退一步，有些局促的游移着眼神，“我......我可不是狗贩子，你别误会我看它实在可怜，让它跟着我，能活着不是？”说着他蹲下揉了揉灰狗的头有些自嘲，“可怜的，跟我一样，都没人要。”
        我觉得我的问题已经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他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案，将手伸进口袋想将所有的零钱都给他们，却被那人的一句话所打断。他察觉了我的意图站起身来，指了指身后的二胡，嘴角的笑意有些冰冷和苦涩，“姑娘，我和他们不一样。”
        分明语气如此平淡，我的心中却有某种东西在一直战栗着震撼着。他口中的他们竟让我一时语塞。从小到大，我一直相信对动物好的人对人也不会差，反之也是如此。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不久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一幕，虽然转瞬即逝但我久久不能忘怀。那时冬天的路边总是有个修车摊，我每每经过总是留意，因为修车摊的主人是个老人。他的旁边总是有个水盆，里面盛满了水。
        一只流浪狗看老人正在午睡便悄悄凑过去，将头探进盆子里小口却贪婪的舔着里面的水，整个身子紧绷呈后撤的姿势,不时戒备地抬眼看看老人随时准备逃走。老人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怕惊扰了喝水的狗，便眯眼假寐，嘴角却孩子气地挑起笑意。
       我看着老人露出破絮的棉袄和破败的三轮车，又看着那狗身上一茬短短的毛和冻得有些发抖的腿，不由觉得有些悲伤。当流浪艺人指着灰狗说我们都一样，这场景是这样相似。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变得冷漠的可怕，几乎不会再感动了，不会再动容了，我们学会了用冷静理性去武装自己，学会了需要帮助时不再轻易施以援手和善意，学会了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似乎生怕受了骗，不肯轻付真心。
       城市的扩张使得流浪动物们走投无路流离失所的同时，也将自己心中的温暖逼迫至死。我们真的非得如此吗？流浪艺人和修车老人只是一个群体的代表，有多少并不富裕的人心存温柔，他们有的在用自己的血肉包裹着世俗的冷漠，即使人们并不能理解，甚至用狗奴这些恶意曲解的字眼刺伤他们，又有多少民间救助组织被人们冠上道德绑架的标签。
       所以啊，请不要责怪社会没有温暖，是因为我们不想看到温暖，而那些引爆眼球的丑闻八卦似乎更吸引人些，就如同这个社会不是没有贫穷，是因为我们很多人习惯了优越平静而不想了解，甚至无法想象贫穷。我们优越于他们，却只能徒自的优越于他们。优越于他们的冷漠。
        所以啊，在这个故事的结尾，我只能看着他和灰狗离去，手中的钱变得棱角分明，硌得生疼，我却只能沉默的走向相反方向，我为我侮辱了一个高贵的灵魂而自责，我为我那一次伪善的行为而觉得猥琐惭愧，可我又不后悔，我敬佩他也希望他永远不为世俗所屈服。我也只能在公交车上一次又一次的路过修车摊，而那狗却在偷了几次水后一个冬天也没再出现过，似乎冬天总是吃狗肉的季节。我能做的也只是骑着车常去那摊子光顾，老人却时不时盯着水盆发呆，里面满满的清水，直到结了冰都没有狗来。最后老人也不见了，我也不再骑车，只是路过那个路口驻足一会儿而已。
        所以啊，请不要让冷漠压垮了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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