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小七
文/久美措
我的记忆中有一片麦田,风吹过带起金黄的麦浪,衬着落日是那么美丽令人无法忘怀。仿佛总能在那田埂边看到一抹小小雪白的身影,即使泪水早已遮住我的双眼,我也知道,那是我的小七呢。
几乎陪我度过整个高中的小七是只流浪猫,第一次和它相遇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它优雅地独自蹲在看台上,眼神里充满了傲慢和孤独。当我将手慢慢伸向它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落到我的手心上。它仰头,用极矛盾的眼神望着我,既善意又孤傲。我忙从包里掏出给自家猫儿买的猫粮喂给它吃。从此,我便习惯天天在包里带了猫粮,而它也会定时与我相约在教学楼旁的小径。
我一向对这些毛茸茸质感的生物没有抵抗力,每次喂猫粮的时候总是想趁机抚摸它的头,这却是小七的禁忌,总是敏感的察觉到我的意图,倨傲的轻抬眼皮伸出爪子推开我,眼眸轻瞟过似乎在说:“别拿你的爪子碰本王尊贵的头”,再加上它的冷漠几乎绝配,那会我大概很能理解猫科动物的贵族风范。
同伴似乎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对小七这么好,但他们愿意去接受,愿意去包容和了解。直到后来也不受控制的爱上小七,你能想象一个号称讨厌猫科且五大三粗的体育委员拿着小鱼干去诱哄我的小七,凶巴巴的脸硬是挤出一副和善的表情,正常人看了都觉得有些狰狞,小七自然是吓了一跳,轻松地一跃就把他绊倒了。看着他狼狈的爬起来一脸窘迫,其实我懂得他是温柔的,只是为了不想踩伤小七。虽然他不符合小七的审美标准,可小七还是因此多了小鱼干类的零食,因为它实在高傲的可爱。
可是我该知道的,总有人不能包容,不会理解。直到有一天小七不再出现在教学楼旁,我们才意识到出了事,几乎翻遍了整个学校才在车棚的角落发现了它。小七一脸戒备,看到是我才渐渐放松下来。我向它伸出手,如同初见时我向它伸出手一样,它将爪子轻放在我的手心望着我。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震惊的看向它血肉模糊的爪子,以及耳朵后面还在流血的伤口。同伴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可是我却对真相有些抗拒,我无法阻止他们调查也没有理由阻止,于是只能默默帮小七一次又一次的擦药,又看着它一次又一次的舔掉药水,我不得不抱住它的头让药水渗入,小七一直在挣扎,我也一直不放手,我知道它不会抓伤我的。
同伴们没有带回真相,这在我意料之中。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们。所以我们只能沉默,苍白的沉默了。
猫是顽强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它在我们的帮助下很快痊愈,只是不再靠近教学楼附近一步。动物从来都比人懂得生存之道,懂得低声隐忍不会越雷池一步,可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却让我有些心痛。猫也是惯会找住处的,所以我从不担心它会无处可待。
学校有块偌大的麦田,金黄金黄的,小七理所当然地寻到了新的风水宝地。放学我到麦田边轻唤它的名字,它便会从不知名的角落轻盈地跃出来。看着它吞咽猫粮时一下一下耸动的小耳朵,我好像都能感受到它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可是有些简单注定不被容忍。
那天我正好有急事,等了小七一会儿还是不见,猜着它该是去别处玩了,于是将猫粮放到麦田边就走了。路上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带,返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几个小孩围在麦田边,小七吓得不敢露头,猫粮被他们肆无忌惮的踩在脚底。
“我要看猫,你帮我把它弄出来。”
“行,我揪住尾巴把它拽出来。”
我听见他们这样说着,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失去理智的愤怒,平时慢性子的我用极其粗暴的方式将他们赶跑。我是知道他们的,那是老师们的孩子,我甚至记得他们之前有怎样一副乖巧天真的面孔。事后我的手心都是冰凉的,我不敢想象若是我刚才就那么走了,小七会怎么样,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猫粮,我突然觉得很悲哀,悲哀的是这童真中都带了残忍。
紧接着,到了麦子收割的时节,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七,它蹲坐在只剩下短短麦茬的麦田旁,愣愣的发呆,我不知道它已经待了多久还要待多久。风经过毫无遮拦的麦茬倒着刮起小七背脊上的毛,显得凌乱起来。而习惯了整理毛发的小七下意识的扭头用舌头梳理,却怎样都是徒劳。风一次一次地扫荡这里,也一次又一次地凌乱它梳好的毛。它无力阻止,它无处容身,没有一片土地可以接纳它。
对于小七来说,幸福太简单了。有温暖的阳光和小窝,让它可以将脖颈倨傲的抬起就够了。麦田的破败让我无法想象小七该如何过冬。而最令我无能为力的是,麦子的收割是理所应当的,是自然交替的规律,小七只是错失在其中。我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疼痛不已。其实这个世上,人才是规律,我们已经不习惯去适应,转而习惯了改造,我却无法说这不正确。我想最难的事也莫过于此了,就是你明明觉得会伤害会痛苦,你还是要接受。即使你在心中反驳了千万遍,你还是要妥协。小七放弃了,我也想放弃。
“小七,没事,我们再找别的地儿。”我轻声唤它,它转过头,眼睛还是很亮,在落日的余晖中,我竟分不清那是它对生命的渴望,还是一层盈盈的泪光。
最后,小七死了,死在这片空余麦茬的麦地。它是被学校的门卫打死的,浑身是血孤零零地躺在那片麦茬中间,小七不用再找新的地方艰难地生存,这也是它最后的归宿。我本以为我会愤怒,可我并没有,我的同伴们也没有。明年的麦田会长出一茬新的麦子,可小七却不会再回来了。
它已经尽量活的微弱,尽量压缩自己的生命,可是哪里都容不下它。这个偌大的城市,根本没有动物生存的空间,甚至连一片给它们留尸的地方都没有,似乎什么都比它们的命来的值钱。所以我们只能,也只可以用校服T恤把小七包裹起来,尽量收拾的干净一些,然后用硬纸盒和胶带将小七封死在里面。
我没法埋葬小七,最后站在分类垃圾处理站,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可回收垃圾里,真的没有错,小七的生命确实是被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吞噬,最后消化在人们的冷漠中。可是我却不得不妥协退让,因为我无能为力,这是悲哀。
有人说:“流浪在城市里的动物最是凄凉,人类修建了城市,用钢筋水泥去代替森林原野,却吝啬分出微末空间给别的动物 ,它们被迫离开,或被驯养,靠人类的庇护;或自己艰难的偷生,它们没有选择。”
可是,这城市也并非仅仅属于人类,我们都是过客,在自然中,没有孰轻孰重之分,谁又比谁珍贵呢?但愿能有一天人和动物能够共享这一切。
总是无比庆幸我还有手中的笔,我曾对小七发过誓,只要我还有一天可以提笔写字,我就一天也不会放弃,可是不放弃什么,才能弥补我的无能为力。说是温暖也好,说是执着也罢。我们都一样,不是么?小七,我是这么怀念你,怀念到我写你的每一个字都沾上泪滴,然后倒映出你的猫眸,一如初见。
小七,你好好的。小七,我的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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