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史诗 • 序诗：无量之心

杨  梓

1．时间之情

在无穷无际的宇宙中
时间应有一个最小值与最大值
用来计算最快的速度和最远的距离
应有一个开头，由此想象时间的结局
从而放弃初始之前与终端之后的两头
只要人出生与灭亡前的这一段
不管女娲在抟泥捏人之前
盘古怎样酣睡在一万八千年里
也不管上帝在创造亚当之前
怎样为人建造了一座地狱
而把建造天堂的使命留给了人

在此，不管有人之前的生物
时间之于动物只是昼夜
之于植物只是季节
之于石头只是历经的风霜雨雪
之于大海还是大海
时间只为人而存在，并且显示意义

也不管有人之前的时间状态
时间是人创造的一条大河
却像神一样完全主宰着人的命运
从一个人出生地流向离世处
甚至连没有出生或者已经死去也不放过
时间因为被人想到而流动
没有在意时，时间也会停滞
在同样的时间之内
漫长莫过于悲离，短暂莫过于欢聚

人在竭力认识和把握时间
可时间对人最为无情
白驹过隙或度日如年只是感觉
谁都不能把朝霞挽留到中午
把过去的一秒捡拾回来
人可以把物质折弯，甚至空间
通过镜片使光线弯曲
但不管怎样也不能把时间折弯
即使在黑洞中、虫洞里时间也不会弯曲
只是时间之差而扭曲了时空
而时间永远笔直地奔流而去
流向每个人的身后，而且没有
任何方向，任何痕迹，任何声响

2．人之爱

宇宙无边，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
一切创生与毁灭都在不断进行
一颗流星燃烧之后成了沙粒
一场龙卷风会把大地上的一切夷为平地
而时间，只是宇宙一个时期的维度
宇宙到底有多少维度永远是谜
时间的开端与终结都与宇宙无关
在无穷的宇宙中没有时间

时间因人的存在而存在
人的出现便是时间的开端
最初的人不认识时间
和动物一样只知道日出月落，季节交替
他们生活的时间由后人推算而来
从公元一直推向公元前
四千多年前，中国出现了第一个世袭王朝
三四十万年前，北京猿人保存了火种
二三百万年前，古猿进化为完全形成的人
一二千万年前，古猿从树上来到大地
六千多万年前，恐龙生活在地球上
五十亿年前，地球形成，生命起源

但人终会把人毁灭，时间也会随之消亡
人对大自然的肆意掠夺必将遭到加倍的报复
酸雨、洪水、地震、暖冬、辐射、沙尘暴
极寒、臭氧层、厄尔尼诺、温室效应
转基因、基因变异、超级细菌、超级病毒
世界现存的核武器足以毁灭人类
正在研制的反物质炸弹，能把地球炸成碎片
还有地球被海水淹没，被毒气笼罩，被太阳摒弃
被彗星撞击，被黑洞吞噬，被未知肢解
被动的地球被迫停止运转

这一切都是人制造的恶果
因为人性的本质是私欲，是趋利避害
与道德上言行的善恶并无关系
双胞胎为了多吃一口奶水会推开对方
上学就是激发私欲的过程，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走向社会就把自己利益建立在
对他人、对社会、对大自然的攫取之上
人心向善，是人向往的一种社会规范
是人临死之前的幡然领悟而留下的遗言
是人的自我安慰，就像不孝子孙买了一车的祭品
慈善活动之中伪善的成分又有多少
做到行善不为人知者又有几人

自私自利的人啊，只为了自己
一人，一家，一族，都在为自己谋取利益
党项羌、印第安、亚美尼亚、犹太
他们被谁实行了种族灭绝
损人利己的人啊，无穷的欲望
导致每小时就有一个物种灭绝
一年就有八千多物种从地球消失
只爱自己的人啊，爱得非常自私
连爱父母、爱子女的本能还需要教化
爱情不过是一道迷人的闪电
无缘无故的爱，连神话里都不存在
不会爱人、也得不到爱的人啊
不会无故助人，更不会无私付出
在无爱的大地上，于无情的世界里
七十多亿人为了生活得比别人更好
一直都在互相排斥、互相伤害、互相杀戮
最终在地球毁灭之前，人就毁灭人
也毁灭了时间

3．快或者至小

一年四季，我生活在第五个季节
一季三月，银川的春和秋都比一个月还短暂
一月四周，说不清每月与每周谁在被谁分割
一日二十四小时，昼长夜短在于夏至
一小时为什么是六十分钟
如果说一分钟里有一百秒
不管是分钟不变而把一秒压缩成零点六
还是秒不变而把分钟撑大三分之二
都会使人的世界天翻地覆
但花开花落与此无关
云卷云舒依然自在

且让我从六十个秒中取出一秒
是第三十六个秒，随意想到的数字
没有特别之处，只是六十个中的一个
因被取出而显现，就像河中的一滴水
正是这一秒，地球绕太阳旋转三十公里
一秒多些，月光从月亮跑到大地
不到一秒，我的心脏跳动一次
比别人快了一些，比大象快了更多

这一秒在上一秒与下一秒之间
如同身着校服排成一队的学生
让任何一个学生出列
并不影响后面学生的奔跑
或者一滴雨从五六米的空中落下
第二滴与第三滴的雨之间隔着五六米的距离

这一秒是一百个分秒，一千个毫秒
是一百万个微秒，十亿个纳秒
是一万亿个皮秒，一千万亿个飞秒
是一百亿亿个阿秒，是无数亿个无量秒
是一的后面跟着无数个零
无量秒，是我对这个极端之秒的命名
可以无穷地快，快得一切都不存在
或者无限地小，小到成为零
成为无，连无也无

4．慢或者至大

年是一个人背负着成熟的五谷
是神仙与人共同驱除了凶猛的怪兽
一世是人的一生或者一个时代
一世纪一百年，百年之后便是死亡的讳称
唯有精神还会在人间逗留
而千年万年亿年则是数字的叠加
是人的一切都化为尘埃

宇宙年约等于二亿二千五百万年
来自印度教的卡尔巴相当于四十三亿二千万年
是世上最长的时间单位 
但还有一个无量年
是一的后面跟着数不清的零
也是我对这个无穷之年的称谓
慢到无边的无边，大至无际的无际
无边地猜测过去，无际地想象未来
人的灵魂聚成旋风，游荡于天地之间
犹如在一个巨大的蛋壳里
蛋清与蛋黄未分时的混沌
怎样开始终将怎样结束
时间何在

5．时间的零

时间有零吗
这个零不是把一秒走成十秒的那个零
也不是午夜十二点或二十四点的零时
而是时间的零本身
就像公元，中国以黄帝纪年为元年之始
西方以教士臆造的耶稣诞生年为公元的开端
公元一年也是汉平帝刘衍的元始元年
但都没有公元零年
如同铁轨有起点和终点，或者把铁轨围着圆圈
任何一点都可以开始也可以结束
但只是一个点，而不是时间的零

时间的零会在哪里
这就需要幻想或虚拟一个时间
假设在一条横线上，零在正中
把实际时间放在右边，以正数表示
把虚拟时间放在左边，以负数表示
零便显出实虚共存的意义
这个分界之点便具有了时间的形态
就像一个田径运动员站在起跑点上

假设在一条竖线上，以零为中心
人的一生就是围绕这个零而上下奔走
积德行善是向上，会接近天堂
损人做恶是向下，会坠向地狱
这个零就是人的本来面目，是未出生的样子
是母腹中的一个胎儿，是一滴精血，是一个遗传密码
之前是一口米饭，一撮蔬菜，一口气息
再之前是一滴水或一缕气或一道光

是的，人的本来面目就是时间的零啊
就是零维，一个没有维度的空间
只能用不是一个点的点来假设
也像十二维空间
宇宙成了一个不存在空间的空间
这个空间充满了由正负时间织成的网
更是一个无量维空间
空间可以无限扭曲，时间可以任意流淌
没有虚实，也没有顺逆
是真正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未出生的人就是时间的零，是空间的零维
就是一滴水或一缕气或一道光
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没有善，没有恶，连念头都没有
根本上与时空没有关系
像灵魂，如阵风
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而人一旦出生就不是一滴水或一缕气或一道光
人就是人，就在时间中，就在空间里
而要认识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需要历经修炼，达到知止之境
不断净化自己，并且甘愿奉献
彻悟空性，抵达无我，从而成为
一滴纯净的水或一缕清新的气或一道明媚的光
净化自己，净化世界

6．一心

心是跳动的心脏吗
心脏如一个泵，从静脉收回发紫的血液
经过肺脏的气血交换
将含氧的血液射向动脉，遍布全身
心脏会思想吗？会思想的是大脑吗
想念一个人，尽管快如闪电
但一定是心在想。只是分不清
是心脏还是大脑，是身体还是灵魂
比如心脏移植，就可能把记忆
从一个人身上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因而改变另一个人的性格
如同面对死亡，心死不一定是脑死
脑死之后心脏也不一定停止跳动

心脏像一个倒垂的莲花之蕊
只是从来不会盛开，大小如本人的拳头
但拳头的大小与心大心小没有关系
而心早已不是生理上的心
不仅仅是心脏、大脑或者身体
可能是意识、思想、精神或者其他
并且指向永远无法说清的灵魂

心没有形象，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喻
心如明镜，镜子像心
都能够照见一朵莲花的盛开
只是镜子保留不了莲花的形象
而心上的莲花不会凋谢
镜子无觉无知，会与黑暗融为一体
心却有情有意，自身就会发出光亮
心如止水，心如死灰，心如磐石
都仅仅是如同，而不是本心

不以秒分时日月年计量
不受城市、乡镇和山野的局限
也与贫富贵贱荣辱得失没有关系
这个一心首先要做到，尊重自己而不苟且
尊重他人而不霸道，尊重环境而不掠夺
尊重历史而不篡改，尊重宗教而不冒犯
方有可能具备品位、道德、远见、境界和信念
这个一心历经修炼才有可能成为无量之心
从而放下身外的时间，普度众生
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犹豫

这个一心可以是无量秒
也可以是无量年，都是时间的极致
不是数的无限，也不是量的无量
是无量的无量，是想不到也说不出的空
这个一心无法言说，是一念不生的境界
是宇宙合一的状态，是万法归一的无我
是一视同仁的无私奉献，并且默如黄金
是生死的超越，是灵魂的自由
是真正的抵达，是让时间恒在的抵达

7．哎

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也不能说清时间的形态
只能用一条河来比喻时间的一去不返
而时间的颜色、时间的声音、时间的味道
在整个宇宙，在所有的语系中，连比喻都没有
无形、无色、无声、无味的时间
无觉、无情、无性、无我的时间啊
似乎已不存在。但又像神一样无处不在
是的，时间就是一位主宰万事万物的神
时时刻刻给一切事物刻下时间的痕迹
比如树的年轮、花的调零、额头的皱纹

是的，时间之神应有一个名称
中国古代有一位大神，名叫帝俊
在家族谱系中，他是时间神也是创造之神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原始神柯罗诺斯
他是时间神、无形之神、混沌之父
还有道教中值年、值月、值日、值时的四值功曹
而我想从汉语中找到一个词或者字
具有时间的本来面目
比如含有答应、惊讶、提醒、悔恨、叹息等
这个词就是哎，允许我把时间神称为“哎”
哎就是时间神，像一位伟大的女性
具有无限包容、无限生育和无限延伸的能力
并且能够修复自己身心的疾病
就像量子纠缠，能在至高无上之处
校对人间走错的时间

哎，你无形却具有所有的形象
你无色却如同阳光，包含着所有的颜色
你无声，但事物感到的声音千差万别
你无味也是味，真味就在恬淡的无味之中
哎，我不相信你没有知觉
一枚落叶里都有你的踪迹
我不相信你没有情爱
你无比公平地爱着一草一木
哎，我不相信你是中性
允许我把你写成一位空前绝后的美女
哎，我永远追随的时间女神
你是真正的空，空中无我，连空也无
只把无穷的时间奉献给了人类

8．至远或至近

时间已经神话为时间女神——哎
已经成了与我对话的你
且让我也从人回到我自己
现在，我在银川的一个小区里
让另一个我乘坐特殊的飞行器
以每个念头十倍的速度垂直向上
远离在阳台躺椅上望着天空的我

哎，你在我的速度里
我在你飞翔的风声中
一米时，我面带微笑，眼神清澈
十米时，我缩小，阳台和楼顶出现
一百米时，我更小，阳台被楼群包围
一公里时，我看不见我了，小区处在田野之中
十公里时，我看不见楼房，银川尽收眼底
一百公里时，我看见黄河、长江和中国
一千公里时，我看见亚洲、太平洋和印度洋
一万公里时，地球完整呈现
十万公里时，地球像蜡烛上的火苗
一百万公里时，地球成了一颗米粒
一千万公里时，地球已与其他星星一样
一亿公里时，地球消失于茫茫宇宙

地球直径是一万二千多公里
而太阳的直径是地球的一百零九倍
大角星的直径是地球的二千七百多倍
现知最大恒星是直径二十八亿公里的大犬座VY星
直径是地球的二十多万倍
在无限的宇宙，地球消失于距离
更消失于自身的微小，变成一颗无比遥远的米粒

在远离地球一亿公里的星空，我在吗
还是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尘埃吗
在地球的那个阳台上，我在吗
还在躺椅上望着天空吗
哎，星空与阳台上的你一致吗
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吗
是的，这已不是神话传说
一个飞船以光速飞行于太空
船上的一日就意味着地球上的一年
但比光速更快的还有意念
我在我的意念里，离开了飞行器
在另一个无我之中自由自在地飘荡着
但我感到地球阳台上的我
像一块磁铁，如量子纠缠
在同一时间传递着同一个信号

我成了时空隧道的一股风
一念之间回到仰望星空的我
从鼻孔进入身体，进入血液
进入红细胞、细胞核，再到染色体
碳原子就像星云，电子围绕原子运行
核子和电子之间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我看见了碳原子核，几个小圆球紧紧抱在一起
面对质子，我进入想象之域
而夸克粒子成了我最终抵达的边界
还有哎，你像一个无形的界碑

我前面的物质已经不能再小
或者小到尚未命名。向前望去
你不是物质，而是不断运动的能量
是吸引、创造和放任的自然之力
是放下执着直奔自由的彻悟
是在此刻又在彼时的无我

9．女神之爱

假如人生平均年龄七十五岁
减去玩耍上学的二十四年
退休后的十五年。剩下三十六年
除去吃饭、睡眠、行走、害病十八年
若有其他的娱乐占去了两年
比如喝了一下午的酒，打了一晚上的麻将
还有工作与兴趣相悖，就又少了九年
如此算来真正属于自己的黄金时间
一生只有七年

谁都知道自己的生日
但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之时
更不知道死后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活得更久
让坟墓成为人的另一个起点

哎，你是秒分时、日月年
更是人的另一个生命
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
可有人会把你的一天延伸为两天甚至三天
像赎罪一样赎回逝去的光阴
他活着，以你为神
成为掌握自己命运的舵手
他顺应自然，利于他人，益于社会
并为此付出汗水、心血和才华
无私地奉献了自己的爱
一种包含并统领一切的生命力
一种不断吸引又释放的能量之源
一种只是付出而从不索取的人格魅力
一种与你一样无所不在的永恒存在
他以己为灯，让生命发出光芒
照亮了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即使死在你的怀里，他的灵魂依然活着

有人活着，精神却是一片荒芜
在愚昧贪婪中成为行走的尸体
他带不走一分，也买不来一秒
大部分的人活着只是在世上走了一回
他们并没有认识真正的自己，也没有感到过
自己的心灵，就被你的洪流席卷而去
春风拂过，枯死的小草都会透出淡绿
但他们不会回来

我从过去到现在，再向未来
自出生就与众人一起走向共同的目标
从上学到工作，从成家立业到终其天年
哎，你却从未来到现在，走向过去
比如昨天，已无任何痕迹
明天十二点正在一步步地走来
于是，来自过去的我与来自未来的你
永远都是擦肩而过，更不能把你挽留
我的生命可以被你结束，但我永远结束不了你
除非所有的生命都已消亡

是的，你和我一样都是单程
一个向东，一个西行
你如无数的浪花不停地盛开而又凋谢
我却像一朵野花，只能绽放一次
你的过去已经逝去，现在正在经过，未来正在路上
而我的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只有现在还在
但现在也已不在了，已在你逝去的前一秒里

哎，你快如闪电，我的等待却慢如花开
你漫无边际，我却犹如梦幻，比梦还要短暂
你普通如石子，我用所有的财产也不能换取一秒
哎，你最无私，可谁爱你，谁就能得到你的恩赐
你最无情，又像阳光一样普照着一切事物
你最无我，属于所有生命，唯独不属于你自己
哎，你无处不在，我却常常把你遗忘
你在我心灵深处，我又觉得远在天边
你可爱至极，我却只有永远敬畏
敬畏我永远的女神

[2016年2月10日于夏都闻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