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不冷，热带的阳光炙烤着曾经恢宏的吴哥窟
和行走在断壁残垣之中的我
对于辽阔的时间而言，再辉煌的事物
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烟云

二月春暖，我去看海子的故居
屋外铺天盖地的油菜花
也没能点亮屋内老人浑浊的目光
我们纪念为诗殉道的海子
老人想念年少殒命的儿子
海子面朝的大海，藏着一个母亲从未停止的悲伤

天清气明的三月，我回乡探望父母
他们住在杂树和野草丛生的山岗
蜿蜒曲折的大沙河从山岗下流过
半埋在父母门前的石头是镶嵌在大地上最亮的灯盏
常给走在夜路上的我投射一束光芒

草木葱茏的四月
我重返一个荒弃二十年的园子
开始耕犁，努力种下一些汉字
并浇灌阳光、月华、星辉
和无边的寂静

五月末，大沙河愤怒了
淹没了故乡的村落、良田和人心
乱伐树木、滥釆河沙、疏于治理，是一种债
需要用一次次的灾难去偿还
灾难来临，一些人忙着逃命和救援
另一些人忙着慰问和表彰

六月里，有朋自远方来
是当年同在异乡求学的老范
毕业之后他移民，继续守着不列颠的山水
而我回国，把一段青葱岁月留给了英伦的天空

七月的冰岛。戴着冰川冠冕的远山
镇守在辽阔苔原的天际线
海鹦鸟栖息的海崖，三色堇在风中盛开
从前的火山熔岩，被时间的手捏成细碎的黑沙
然后像毡毯一样铺盖在北大西洋的海岸
我用脚步在黑沙滩上丈量出亿万年的苍茫

八月中秋，一个国外客户
将欠我们公司的货款，汇给了广西的网络骗子
在梦里，我成为一名古代侠客
胯下一匹宝马良驹，狂奔两千里河山
用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对那个骗子
说了一句锋利的公道话

九月霜降，女儿满十四岁
匆匆吃一口生日蛋糕之后
她从晚上七点开始做作业直到午夜十二点
女儿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是睡一个好觉
或过一个没有补课的周末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我用八年见证了
一个小女孩的天真烂漫
如何被作业和升学击垮

十月的上海，银杏树很美
我把祈祷写在一片黄金般的叶子上
然后让它飘落到东安路的肿瘤医院
那里的某一间病房住着我的一位亲人

冬月的雪下在故乡，纷纷扬扬
遮掩了大沙河枯水的滩涂
雪像细小的盐粒，撒在故乡的伤口之上
我听见，荒芜的田地、凋敝的宅院和生锈的农具
在大声地喊疼

寒风掀开年的面纱，腊月站在故乡呼唤
游子开始归心似箭
堂妹小桂却逆行从乡村来到城市谋生
刚送走长年病重的丈夫，她的双手
又在给儿子垒窝筑巢
一个母亲经年累月的含泪坚持
懵懂的儿子需要多少年才能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