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当今诗坛,谁能自如地穿行于古典与现代?谁能娴熟地交织起恢宏与细腻?谁能潇洒地往返于永恒与瞬间?在寥若晨星的名单中,我想添上河南诗人柳歌。
当今,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那就是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虽然最大限度的满足了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但是许多人却发现,当现代文明把自己武装得无所不能、为所欲为时,却在精神上渐渐地迷失了方向,进入了荒芜:既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从而变得更加迷惘、更为痛苦!亦即是说,现代文明在构成上更多的呈现的是冰冷刺目的铁灰色,更多地具有金属般的冷硬的质感,而缺少了足以慰藉人类心灵的柔软与温馨,这就促使不少的文人尤其敏感的诗人转而回归古典,向着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回归,在冷峻的现实生活中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既五彩缤纷、又无比温馨的古典梦境,以温暖尘世的生活、慰藉人类的灵魂……我认为,柳歌正是现代这样一个出色的织梦人!
柳歌具有浓厚的古典情怀,他写江南也好,写河南也罢,尤其是写长安,都是那种情怀的寄托。我发现,他没有写北(京)上(海)广(州),可能那几个庞然大物太现代化了,太现实了,不好把握。他喜欢在那些历史遗存丰富的地方发思古之幽情,当那种幽情发酵成烈酒时,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身心融化于他所想象出来的历史场景。他是那种罕见的有能力也有抱负让历史复活的诗人。在他被交口称赞的诗作中,《西安三章》、《情动洛阳(组诗)》、《南京短札》和《致盛泽》显赫在焉,而他关注这些地方的是那些寄托古典情怀和驰骋历史想象的事物。问题是:很多诗人喜欢拿那些具有丰富历史信息的事物做文章,怀古诗也是中国传统诗歌的一大类型,而且是非常发达的类型。在当代,怀古诗蜕变成了旅游诗和游记诗。怀古诗和旅游诗最大的区别在于“怀”,因为旅游诗只有骋目,没有游怀,往往只是历史信息的堆积,哪怕是巧妙的堆积,如余秋雨的那些所谓历史大散文,缺乏心灵的浸润。我想把柳歌的这类诗归入怀古诗,并且命名为现代怀古诗。因为首先,他是用心在写,一方面是挖掘古人的心灵状态,另一方面是捧出自己的心。他心灵的触角一直延伸到历史的深处,与古人交心,每一首诗都是与古人的一次倾心交谈。其次,他是以现代诗人的观念和情感去与古人交流。
柳歌具有相当深厚的古典文学的修养。不过,他的真正优势不在这里;因为古典修养比他更好的诗人还有不少。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古典资源,即如何让古典资源有机地融合于现代汉语的结构与肌理?柳歌化用和驱遣古典诗词中的语汇与意象的能力令人赞叹,那些语汇与意象与其说承载了他的梦幻,还不如说承载了他幻灭的情绪;正是这种饱满而真切的情绪使那些语汇和意象读来一点都不腐朽不空洞,而是焕发出了新的生命活力。从修辞角度而言,他是使了巧劲,有时仅仅巧妙地用了一个字,就出现了奇妙生动的效果。如“所有的流萤都打起了灯笼”中的“打”字。如果我们把流萤比作灯笼,也不失为一种诗歌思维,但柳歌把流萤拟人化,显示了更高的才能。
四字格是由《诗经》奠定的最早的汉语句式,经过唐代近体诗(五、七言)的解构,四字格在诗歌中已经成了一种危险的句式,呆板,板滞,太突兀,与前后词汇在音韵上很难协畅。以至于很多诗人忌讳四字格,甚至连四字格的成语都不敢用。柳歌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大量用了四字格,而且还不让人觉得突兀和冲突。原因在于他把古语和今语打乱之后,创造出了一种新的诗歌话语方式和氛围,四字格就融化在了那种语境里,犹如盐之融化于水。如
来到了洛阳,就远远地离开了
一个人的脸色;也远远的离开了
一个精致的囚笼。不再摧眉折腰
毋需黯然伤神。在新鲜的空气里
做一朵自由的牡丹多好
从此,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能开多久,就开多久
柳歌是商丘人。我以为,在中国历史文化的象征体系中,商丘(古称“睢阳”)具有特殊而重要的象征意义。她跟徐州一起,历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历代都发生过无比惨烈的关乎朝代生死存亡的大规模战争。为何?因为这个弹丸之地的南面就是富庶的江南,而她的西面是往往是政治中心,如长安(西京),如洛阳(东都),如开封(东京);攻下了她,可染指江南,也可直取首都。而从文化性格上说,她连着敦厚的中原与秀丽的江南,能将大气与秀气融为一体;正如柳歌笔下的白居易:
你先在中原敦厚的水土
扎下身骨;又到秀丽的江南
采足了花粉。这样,你一开口
便有不尽的锦绣吐出
这几行诗可以算是柳歌的自况。只有从这个角度我们才可以解释:他一个北方汉子,为何那么温文尔雅、细致入微;为何他的江南诗比许多江南诗人(如我本人)还要多、还要好,是那样润泽,水灵,浓郁又化得开,恬淡又凝得住。我喜欢用“洋洋洒洒”这四个充满着“水”的字来形容柳歌的诗歌风格,那正是因为他诗歌中饱含的江南性格和江南元素。
唐朝三大诗人的形象有着不同的年岁象征意义。李白是葱茏的青春,杜甫是沉郁的老年,而白居易是自适的中年。柳歌与我都正在中年,我俩不约而同地学习着香山的人生态度,向往着香山的人生境界。
诗人多情,而香山为最,柳歌亦然,虽然早逾不惑,而情思依然郁郁乎壮哉。尽管他说“岁月,在我的体内一直做着减法/不露声色的,淘空我的青春”;但他依然有着青年人一般的绵绵情意。只不过,这种浪漫情怀被包裹在了古典情怀里,他爱的与其说是某个具体的对象,还不如说是爱情本身,而且这种爱情也被寄托在了关于爱情的古典诗词的氛围之中。他写的与其说是情诗,还不如说是爱情诗,是对爱情发表感想和看法,而这些感想和看法往往是从古人那里生发的。因此,他自承:他所深藏于心底的,是“不合时宜的爱情”。(《秋月当空》)
柳歌的情不投向某一个人,而是投向多人,他可以同时给六个女人写诗(《致六位女诗人》),都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这不是滥爱,而是泛爱,因为他的爱不是泛滥,而是溢出了世俗偏见的桶子。他的情不仅投向人,还投向物,古人所谓的“尔汝草木”,如秋风,如落叶:
其实,秋风远比我多情
在他面前,落叶更像一位乖女子
比我熟悉的那些词语们
显得更加深谙风情、善解人意
——《落叶翩翩》
柳歌是一个浪漫主义特征极为明显的诗人,情感在他的诗歌中是第一位的。他写了那么多爱情诗,哪怕在不是以爱情为题材和主题的作品中,也往往浸透着情感。而且他还把自己定位于爱情的劣势一方,说自己是爱情的追求者和求而不得的失落者,更营造出一副落魄文人的身份意识。自己看着对方就像是仰望月亮,对方高高在上,对我的仰望不予理睬,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今晚,你把头扭向一边
故意不看我的眼睛
你早就越过了柳梢的枝头
而我,依然在灯火阑珊处沉沦
我在心里悄悄踮起了脚尖
也只能看见,你的一个侧影
虽然,我们曾经相约于前世
不过,我还是不懂你的心
——《上弦月》
仙女和牛郎有着天壤之别,牛郎哪怕不能让对方直接变成牛,也奢望对方能下凡,不是骑着仙鹤,而是骑着人间的牲畜——黄牛。这样双方的身份意识就有了某种类似平等的感觉:
今晚,我要是大着胆子
做一回牛郎,把你身上美丽的花瓣
层层剥下,藏进心里
你是否愿意骑在一头黄牛的背上
跟着我走进一扇朴实的柴门
然后,轻轻地唤我一声:亲爱的?
初读这样的诗句,我还以为他是柳永那一类的诗人,落拓于江湖,洒脱于俗世,流转于井巷,为着排解心中的愁闷,去爱,又不能得到爱的满足,因为他要的是理想的爱,是爱的理想,唱着关于爱的慢调(柳歌的诗跟柳永的一样,篇幅比较长,节奏比较慢)。不过,也许柳歌有柳永的影子,但刘兴永却基本没有。在现实生活中,他是成功人士,理性占上。柳歌与刘兴永之间的分别表明他的诗歌与生活有着一定的差距甚至是反差。在我们这个纯粹诗歌不被世俗社会待见的时代,这是允许的。
柳歌虽然不是那种偏向于理性思考的诗人,但形而上的思维在他的诗中也有表现,如《一条河流与我背道而驰》。这首诗我第一次读到,就惊为天作,就决定把它展示在我主持的北京地铁“四号诗歌坊”。因为,在这首诗中,柳歌处理的是时间与生命,永恒与存在等人生的根本性问题。与我本人一向在诗歌中处理的主题有“戚戚焉”。我最看中的是诗歌最后所表现出来的抒情以及主人公那种决绝的勇气:
从一出生,我就朝着西方飞奔
而沱河的流水,与我背道而驰
浩浩荡荡,一路向东
一个真正的诗人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应该随波逐流,他有他自己的方向,而且一生都要坚持,哪怕他的方向不符合甚至背离世俗的方向,他也要有勇于担当,所谓逆流而上者,是需要相当的英雄气概的。我想,选择诗歌,就是这样一种需要我们一再坚持的人生方向。对于诗歌,柳歌曾经有过偏离,现在他矫正了,回来了,希望他不要再放弃,跟诗歌兄弟们一起并肩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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