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在诗歌逐步走向小众的当下诗坛,成都诗人却不断上演着大气磅礴的正剧,潇潇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在诗歌中行走与成长,诗歌串接起了她的生命。她认为,成都的生活方式之所以不同于别的城市,恰恰在于诗歌就是其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不但是成都诗人辈出的原因,也是成都民间诗歌充满蓬勃生机的原因。
嘉宾
潇潇,四川人,诗人、画家、诗歌活动家。“中国现代诗编年史丛书”主编、《大诗歌》《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特刊》执行主编。主编中国现代诗编年史丛书《朦胧诗全集》《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全集》等。诗集有《树下的女人与诗歌》《踮起脚尖的时间》《比忧伤更忧伤》等。作品被译成德、英、日、法、韩等国语言。绘画作品参加了中国当代诗人艺术展等。长诗《另一个世界的悲歌》被评为1990年代女性文学代表作之一。曾获首届探索诗奖、2015年中国实力诗人奖、2016年罗马尼亚图多尔·阿尔盖齐传统国际文学奖等,是第一个获得此奖的亚洲人。
成都一位打工仔给潇潇画的像
对话
为时代找回记忆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笔名取自本名吗?
潇潇:我本名叫肖幼军,内江出生,后随父母在乐山、犍为生活。年轻出道时就用了这个笔名。当时以为很诗意,其实,无边落木萧萧下,也是诗人的某种隐喻。1980年代中期,《诗歌报》的头版头条,套红的大标题:“引人注目的四少女”,选登了全国4个省的女子诗作,其中四川潇潇,18岁。我从1983年开始写诗发表作品,到今天33年了。
记:你的名字是和《后朦胧诗全集》联系在一起的,由此也嵌入一代人的群体记忆。1994年我就买过你主编的这套书,它与赵毅衡编译的《现代美国诗选》一样,成了中国第三代诗人几乎人手一套的宝贝。如今,这些跨世纪的选本继续显示其超越时空的精神品质,并继续影响着80后、90后的诗人。
潇潇:我们应该返回到中国民间现代诗歌的源头,才能厘清其来龙去脉。“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是谁?”只有逐一拷问自己,我们才能清楚地发现,成都的生活方式之所以不同于别的城市,恰恰在于诗歌就是其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不但是成都诗人辈出的原因,也是成都民间诗歌充满蓬勃生机的原因。
记:请谈谈主编《后朦胧诗全集》的过程。
潇潇:我不到20岁就和成都的先锋诗人一起,疯狂地投入创作、编书活动。苦干了三四个月,完成了几十个流派、1000多页的书稿编辑,由四川教育出版社出版,获得了一个国家级的图书奖,但并不畅销,最后赔了11万元。如今这套书早已绝版,坊间已炒到上千元一套了。
记:后来你又着手主编了《前朦胧诗全集》《朦胧诗全集》和《中国先锋诗歌批评全集》,终于完成了你的编年“四部曲”。
潇潇:我对朦胧诗的关注是在1970年代末。朦胧诗的存在给这个民族大多数人的心灵留下了温暖的记忆,芒克、舒婷、顾城等诗人的诗歌,让我们长期受压抑、困惑的内心感到舒展。那时,胸怀理想的人都会面向诗歌心潮澎湃,最漂亮的女性都围绕在诗人身边。
1993年夏,我几乎见到了“前朦胧诗”时代所有在北京的诗人,我对“前朦胧诗”的界定是: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开始创作的诗歌,即芒克、舒婷他们之前的那一代。在我即将重编、修订的《后朦胧诗全集》中,我还将增补70后、80后、90后优秀诗人的力作。如同我的诗歌所说:“这些低处的灿烂,是我们丢失的,也是为时代找回记忆。”
潇潇主编的诗集
记:“中国现代诗编年史丛书”重新出版考虑吗?
潇潇:是的。去年已与出版社正式签订了合同,3000多页、200万字以上的编辑工程量,我必须抓紧时间,力争明年面世。
反思“自以为是的诗歌小圈子”
记:你曾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汶川地震的救援,并以诗人的身份见证了这场大灾难……
潇潇:汶川地震在诗人心中也是强震,可以说是抵达了另一个痛苦。从模糊到清晰,我慢慢寻找到了痛苦的根源以及真相。在那里死亡是立体的,山上有、地上有、河流里也有,死亡在哗哗地歌唱,然后你的思绪在生和死之间穿行。
我2008年5月17日报名去灾区当志愿者,到绵阳当晚就预报6.8到7级的余震。五月的夜晚,我第一次睡在一个空旷的工厂水泥地上,暴雨通宵点击着薄薄的帐篷。余震的晃动、蚊虫叮咬的瘙痒,终生难忘。
去平武送救灾物资的路上,山体滑坡,我们被困在废墟上,雨水与堰塞湖形成了新的小河流。这时,我读到了世界上最孤寂、最绝望的诗篇,那就是蹲在废墟的河边,两个农民失去全家老小三代的眼神!我灵魂的余震绝不仅仅是8级的震动。面对在劫难逃的生命与死亡,我们往日斤斤计较的诗艺就像一具流干了血液的躯体,那么空洞!
只有劳动才能在一次次高强度的疲惫中攥紧生命延续的滚烫感觉,听见血液流淌出的真实声音,让良心得到救赎。这就是2009年初我为什么要向四川省省委宣传部打报告做“5·12汶川大地震周年祭”的内心动力,后来一起策划了《铭记5·12:这里是四川,这里是中国》大型诗歌朗诵会。
记得在灾区做志愿者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站在麦田的帐篷旁,给战友们朗诵了我的诗:《汶川——祖国的心与你一起跳动》。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与我起早贪黑并肩劳动的志愿者才知道我是诗人。他们一一与我拥抱,认真地把我的诗抄写在笔记本上。临行前,他们诚恳地对我说:“潇潇,以前我们对诗人有很多误解,因为你,以后再也不说诗人的坏话了。”这让我非常感动,也促使我对当下“自以为是的诗歌小圈子”进行反思。诗歌的经典不是象牙塔的金字招牌,也不是挂在空中楼阁的玄学,无事生非的口水,而是种植在现实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最后结出的灵魂之果,是从心灵流淌出来的温泉。如果你的诗歌有强大的精神坚守和坚实的艺术质地,你终究会被人们善待。诗歌在当下必须要有担当意识。
记:记得你在《对灵魂说……》一诗开头,“你要以十万倍的速度快乐”……
潇潇:那是经历了炼狱之后浴火重生的感觉,这也是我对那些活过来的人们的祝福。
获奖是一把“软刀子”
记:文坛很多人认为你是获奖专业户,尤其是你获得2016年罗马尼亚图多尔·阿尔盖齐传统国际文学奖,获奖对你意味着什么?
潇潇:哈哈,单说得奖,这是人类发明出来的一个带有屠宰性质的手段,区别是它使用的是软刀子,大部分人无法抵挡。软刀子捅你要害的那些痒痒之处,捅得你全身发痒,兴高采烈,乐此不疲,这刀子不用扎进你心窝,你自己就有可能倒下了。好在人类发明一个东西的同时,也会提醒你什么。把那些奖项该装好的装好,把那些银子该掖好的掖好,分流出一些来请客喝酒,酒醒了就行了吧。
记:图多尔·阿尔盖齐(1880-1967)是罗马尼亚著名诗人、散文家,曾三次获罗马尼亚国家奖金,被誉为罗马尼亚“诗歌之神,罗马尼亚诗歌苍穹上一颗光芒四射的星星”,据我所知这个文学奖一直是关注西方作家的……
潇潇:图多尔·阿尔盖齐传统国际文学奖已颁发36届。2016年5月我应邀去罗马尼亚戈尔日县特尔古·克尔布内斯特市。坦率说,我获此殊荣有些意外,感觉天上的馅饼不小心砸到我头上了。去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还以为是受邀参加一个文学节,差一点还因为签证难办想放弃前往。罗马尼亚作家协会主席、著名评论家霍里亚·戈贝以评委身份发表讲话,向我颁发获奖证书,以鼓励我多年来诗歌的世界性创作,以及关注人类苦难的诗性表达。我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亚洲人,此奖也是第一次颁发给外国女性。该市市长给我颁发了特尔古·克尔布内斯特市的荣誉市民证书。作为特殊荣誉,我的照片同其他获奖作家的照片一起,永久性地悬挂在图多尔·阿尔盖齐纪念馆的墙上。
记:你的作品是如何介绍到罗马尼亚的?
潇潇:好几年前我参加庐山国际作家写作营活动,结识了罗马尼亚的作家,他们开始翻译、研究我的作品,后来也发表过我的诗配画作品,引起了罗马尼亚文学界的关注。
记:我知道你的美术作品也颇有特点。
潇潇:我说过,“假如说诗人是一道伤口,女诗人就是黑夜的眼睛。”色彩不能代表全部。诗配画的目的,是因为画不能完全表达我的心境,而诗可以为我的画进行无边的延续。有时是一首诗先诞生,有时是一幅画面先出现。画实际上是对我诗句的一种凝练,而这种凝练我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把它模糊。我认为好的画家也是诗人。绘画是诗意的色彩构图,诗歌是色彩绘画的想象,是语言的绘画。
手记 2016年12月10日
12月10日下午,刚获得图多尔·阿尔盖齐传统国际文学奖的诗人潇潇,在成都清源际艺术中心举办了“低处的灿烂”个人诗歌朗诵会。成都的实力诗人以及爱好者悉数到场,海南省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国际汉语诗歌》主编远岸特地从海南赶来参加。会场爆棚,阳光、诗情与怒放的蜡梅彼此互嵌,赋予这个冬天的周末特有的温情。
潇潇朗诵了她10月6日创作的《我的四川,我的故乡》:“四川/川/就是三根线/一根/是妈妈/一根/是爸爸/还有一根/是岷江/岸边老屋/窗棂/泻下的/那一缕/痒酥酥的/阳光。”她以诗歌出走者的视角,回眸故乡,率直的情感打动了在场听众。
我说,这“川”字的三根线,其实是亲情、故土,还有一根应该是诗歌,诗歌是你的天空,你的河流,也是你的生命。她微笑着点头:“我出生在军人家庭,但自从开始写诗,我基本上就是家庭的叛逆。1991年我到北京读书、发展,好几个春节就是一个人在外孤孤单单地过年,也不想回家,从来没有考虑过父母的那份牵挂。如今回忆起那时的率性,我就只能以对父母、故土的关爱,来表达自己的赎罪之心。”
12月初,潇潇与我在北京谋面时,她就说要急着回成都,因为爸爸住院了。今天她是从医院赶到诗歌朗诵会现场,但高涨的诗情氛围迅速消解了她的疲惫。
朗诵会推出了潇潇17首诗作,有再现1980年代成都民间诗歌状况的《古卧龙桥》;有以反讽和隐喻为这个时代呐喊的《我的诗有毒》;有在异乡仰望天空的《走火的星星》;有叩问灵魂哀痛、反思现实硬度的《灵魂挽歌》中两首佳作《唯有灵魂一无所有》《对灵魂说……》。听众在大尺度的时空俯仰里转换着场景,而一位陌生者的到来打破了诗歌的节奏。
这个中年人戴着眼镜,自述姓何,是小区的保安,因为爱好诗歌,得知举办潇潇诗歌朗诵会的消息,就根据网络照片绘制了潇潇的速写像。潇潇拿到速写,格外惊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写诗倏忽已三十年了,潇潇感叹,诗歌让自己成长,让自己目光远大,也让过去匆匆的脚步缓慢了。“诗歌是目标,它有时引导我,有时逼迫我,有时在我的内心厮杀,追击来自边缘的那些风险和机遇。巴蜀之地,从来就是文豪、诗人的土壤。巴蜀的土质就是诗性的,是神性的。从唐代起,成都文学家云集,大诗人李白、杜甫、王勃、卢照邻、高适、岑参、薛涛、李商隐等或长或短都旅居过成都,诗人在成都大地上郁郁葱葱,葳蕤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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