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我爱着身在其中的小山、小庙、小溪、小路......
爱着旧铺村的一草一木，它们与我相依
我和一只蚂蚁走同一条路
我和一只蜜蜂赏同一朵花

不爱江上更不爱美人
我是一个小人物，请原谅我的鼠目寸光

树

佛说：一树一菩提.....
在旧铺村，我熟悉很多的树

一棵树生在庙前长成了别致的风景
一棵树长在荒芜的坡上正被虫子掏着疼痛

一棵树挺拔有人用刀锋跟它说话
一棵树矮小被另一棵树挡住了阳光

一棵树弯曲在另一棵树下活着
一棵树枝繁、叶茂、根深 ，占据
很大一块地盘，后来却倒了

一棵树长青，一棵树萧条
一棵树爱着另一棵树，盘根错节

我也是众生的
那一棵树 ，最后不过是一块朽木

被开发的村庄

炊烟从拆迁的老瓦房上掉了
白云从推平的山顶上掉了
月儿从伐倒的树梢上掉了
春天像残花败柳，从残枝末叶上一片片掉了

萤火虫从霓虹灯光中掉了
苞谷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掉了
我身上的泥土
从村庄的外衣上一层层脱落

香火

到了表哥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
祖上有训：发早财不如生早子
他与表嫂，早婚
第一胎，女孩
表哥在祖宗面前磕头，像一个罪人
第二胎，女孩
表哥看都没看一眼，就让人抱走了
第三胎，女孩
一粒药丸把嫂子的肚子坠瘪了
子宫，是摇篮，也能成为坟墓
相亲们常说：女孩生下来，脸就朝外
......
他们太看重自己这尊佛，怕膝下
断了香火
一尊佛，注定是一炷香的废墟

哭丧记

二十年前，哭丧的人
眼睛哭肿了还不算，嗓子沙哑了还不算
哭得肝肠寸断，大人哭得像小孩
劝的人劝哭了，看的人也看哭了

前几天，村里死人了
现场熙熙攘攘，猜拳声，打牌声，麻将声
还有说起吃喝嫖赌那些事的淫笑声
齐聚一堂
停尸房前，一台录音机插上一盘哭丧磁带
哭泣、哀伤都被代替了
后来有人嫌太吵了，就把音量调到了最小

村主任

风向着他吹。他往北走，风往北吹
他往南走，风往南吹

他喜欢这样的风
他最喜欢的还是：聋子二牛，瞎子黄三
和哑巴大宝，他最称心如意的村民

他最害怕和讨厌村里的狗
可再恶的狗都不敢咬他
每次见他，也只是大声嚷嚷，咬牙切齿

乡村史

一个人谈起我的未来
一个人揭开我的伤疤

一个人恨我不成钢
一个人庆幸我没有成钢

一个人对我无话不说
一个人对我没有话说

一个人在闲暇时翻阅我写下的诗篇
一个人在我上班的路上撒下钉子

一个人把我送的戒指丢在风中
一个人把我送的玫瑰插在瓶中

一个人发誓与我相濡以沫
一个人哭诉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个人，也是另一个人
构成我一个人的乡村史

喝酒记

二叔好酒如命，平时喜欢小酌
天天如此

他抱上孙子的时候，喝醉了
他丢了一只山羊，也喝醉了
请村长吃饭 ，大醉
承包荒山的合同签了

他帮村头的赵寡妇干活
晚上喝了两口，没醉，而他手上
年轻的赵寡妇留下的
两颗斩钉截铁的牙印，成了罪证


被扔掉的事物

布谷鸟养咽，把报春的信号扔了
黄牛养膘，把耕地的犁扔了
天空藏霾，把云上的雨水扔了
春天变得颓废，把种子扔了，发霉
我的村庄，人不勤，春不早
该扔的还在继续扔
就像扔垃圾一样随手
老板养情人，把与结发妻子
结婚时的戒指扔了，扔得远远的
以前有人扔石头打水漂，就图好玩
现在有人扔炸弹，嫌不过瘾
还有人扔掉故乡，去追赶一列遥远的火车
我终究也逃不过被扔掉的命运
老了、朽了，将被岁月仍在泥土里

余地

这么多年，种庄稼总会有一些边边角角
没种上种子。父亲说，留点余地给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