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六岁前我身体孱弱,头上长脓包
父母忧心破碎,泪眼迷蒙,母亲像个老中医
找草药,挑脓包。深晚在小油灯下煮野菜饭给我们五兄妹
那些年的阳光和多年以后一样廉价,照着穷人的屋顶
头顶被草药敷过的颜色长成一生的胎记
八岁那一年,十万油菜花天兵天将,桃花开得像流出的血
天空美极了。我与伙伴们放牛,偷黄瓜
恐慌中掉进水沟,差点淹死,母亲带着田野里的汗水
跑来,跪在河边祈祷着什么
十岁时偷过母亲的钱,用餐票兑换游戏币
逃学,一掌把母亲推倒在地。母亲的手
扬得高高的却没有落下来,突然抱着我哭了
十三岁时暗恋门帘一样齐留海的班花,无数次在她的语文书中
夹过这样的纸条:“小树林,我会一直等你”
也嘲笑过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因为她长得丑
十五岁时把父亲打过来的扁担扔进河里,互为顽疾
父亲丢给我最狠的话,“就让他死在外面”。母亲做着两面派
十六岁时书包里藏满金庸小说,憧憬着打马江湖
侠义恩仇的人生。日子像埋在火盆中的豌豆,噼啪作响
十八岁时血管已捆不住心脏,小宇宙跳来跳去
对身边事物的兴趣甚至超过
尝试理解所处的年代。水汁丰沛的青春,交付给了星辰
十九岁时路见不平一声吼,躺在医院半个月
无人问津,从此我学会着了在人群中沉默
二十岁时外出打工,在工厂间被贩运,面色憔悴
飘摇,有时是一艘失去舵的船,有时是一只遍体鳞伤的鱼
至今也没有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二十二岁时以廉价的虚荣,错失晋升的际遇
昂贵的换得领悟掩耳盗铃的真谛,被生活狠扇耳光
二十三岁时送被机器咬掉手指的下属去医院的车上
他像一摊烂泥,我捧着他两根连皮带肉的断手指
人生第一次把一个男人搂紧在怀里
二十四岁时第一次被老板炒鱿鱼,流落在职介所
那年深圳工业区的气温很高,而比气温更高的是我的高烧不退
带病的疲惫和饥饿,找工的渴望
就像路边一只废弃的易拉罐
期待有人弯腰拾起,或者狠狠一脚
二十五岁时父亲动手术,背父亲去医院
父亲枯瘦的肋骨把我的心抵痛,我才开始学着写诗
匍行在一堆无用的文字里救赎,哭出对不起
时光多像一串泪珠。转眼间就到了嗟叹流年的
不惑之年,一个男人前半生的潦草和琐碎
浩瀚而无言,两手空空就苍老了
生活的惩罚验证了父亲所有的严厉
如今像雪球利滚利回到我的面前
好在我已掌握了锱铢必较的生活法则
体内的江湖,逐渐平息了风浪
结满籽粒的心弯垂着沉沉的金色
好在我已学会遇事三省而为之
不再轻易修改任何事物的流向
不再去介意太阳照耀好人也照耀坏人
相比较于高大的事物,我更愿意低下头来
低于尘埃和生活,看护我脚下忙碌的蚂蚁,和春风中正翻书的少年
好在到了这把年纪,父母依然健在,我还是一个来路
清楚的人,那透支的索取和舐犊之情
我将一分一厘的积攒,偿还
好在我还有理想的庠和点石成金的梦
培植隐忍的韧性,喂养心中高飞的鹰
天天向上。那些颠沛的行程,那些突如其来的苦楚
我都放在迎风的兜里,什么都别想把我吹灭
好在妻子原谅了我迟疑与愚钝的天性
安然地认领了命运,不再对我叹息,掉眼泪
我们已懂得怎样将一锅米粥慢慢熬香
好在我还可以低眉顺眼地写着温暖的文字
写下故乡,亲人,渴望和我
齿轮一般咬合在一起奔跑,竭力地举起生活
好在我还会开怀的笑,还会泪流满面的哭
还会难过,即使无人理会
我还会说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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