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女诗人完玛央金
甘南州文联副主席、《格桑花》主编、著名藏族女诗人完玛央金在一期卷首语中这样写道:“这朵美丽绝伦,神奇无比的花朵,注定是要开放在人们的心田上的——格桑花。它凝聚吉祥、幸福、幸运、向往和热爱于一身,永不凋谢。”
作为一个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就在甘南高地上从事诗歌创作,并且在高原一隅坚持安静歌唱30多年的她;作为一个从1984年起就在《格桑花》担任编辑,并且在这个流水的营盘里坚守了30多年的她,完玛央金以她邃远的诗歌、细腻的文字和宽厚的为人、安静的品质,赢得了甘南文学界当之无愧的两个大字——“大姐”!
日前,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藏族诗人刚杰·索木东对她进行了专访。
索木东:您好,大姐!说实话,对您的访谈,酝酿了很久!是您淡然而安静的文字,更是您淡然而安静的品质,都始终高贵得让我不敢贸然写下提纲!首先,在这里,作为一个后进末学,谨向您致以诚挚的敬意!
完玛央金:谢谢!你过奖了。首先我从没考虑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我是个尊随心灵的人,不主动,也不勉强自己。其次不喜欢凑热闹,外界越热闹越是没有话可说,我喜欢远远地看着外界。
“安静”一词用于我,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的老师唐祈先生就讲过。他说我的品质像一条草原上独自安静流淌的小河,执着、纯净。那时我还不大理解,现在想想,我确实是个随不了大流的人,多年来只在想、只在写自己熟悉的事物,当然这样也有不小的局限。
索木东:我记得您在一个访谈里说过,您的写诗,和当时的著名九叶诗人唐祈有关,是吧?30多年过去了,您能给我们谈谈您的创作之路吗?
完玛央金:是的。唐先生是我今生遇到的最主要的人之一,很大程度上讲他引导和规范了我的人生,可以说没有当年的他就没有今天的我。1981年在西北民院(民大)汉语系上大三的时候唐先生从西北师范大学调过来,给我们上选修课美学等课程。那时我在笔记本上写一些小诗,不知哪位同学告诉了唐先生,一次课毕下楼拐弯处遇见唐先生,他向我要写的东西说要看看。我当时慌乱极了,我知道唐先生是我国著名的九叶派诗人之一,而我的诗确实是拿不出手的,是写给自己看的,唐先生和蔼地笑着,让我抄七、八首拿给他看看。
唐先生看完诗后没有直接评价我的诗,却教导给我诗人必须具备的三大品质:有想象力、思想纯净、性格单纯执着。他说从诗中看我基本具备了这三个特点,可以写好诗。他还说“诗人要用生命写诗”。这句话是我一生体味和践行的真理。自那时起,唐先生就指导我写诗了。唐先生要求我写自己熟悉的藏区生活,推荐给我大量的国外和国内现代派诗歌作品,并多次解读给我听。1982年7月我毕业回到故乡,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唐先生去世前几个月。
30年来,每每铺开稿纸,一片洒向书桌的乳白色灯光里,听着清风敲打窗棂,我便忆起唐先生亲切的脸庞。唐先生当年对我说写作要耐得住寂寞,不能跟风,我确实很少关注别人的说法。我的写作有唐先生的话语时时陪伴,觉得是幸运的、是充实的。
索木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在1992年出版了诗集《日影·星星》,1997年出版了诗集《完玛央金诗选》,2010年出版了散文集《触摸紫色的草穗》。30年出了3本集子,这证明您对文字的珍惜,对文学的敬重!这恰恰也正是现在的创作者们,需要学习和反思的!您能给我们总结一下,您这30年文学创作的主要成就吗?
完玛央金:我自己倒没注意这种情况。我由写诗起步,同时写一些小散文,主要是感觉一些细微丰沛的情感诗歌不能完全表达和概括。我写东西少也许是自由支配的时间不多所至。
我开始发表作品是在1982年,至今回顾数量屈指可数。先后出版诗集《日影· 星星》、《完玛央金诗选》、散文集《触摸紫色的草穗》。入选过一些诗歌、散文专集,有《中国当代女诗人诗选》《她们的抒情诗》《藏族现代诗人诗选》《甘肃新时期诗选》,散文集《西部柔情》及《飞天60年典藏·散文卷》等等。我一直以出的产品不多而感到愧对大家。
另一方面,我十分感伤的是我的这些作品唐先生一本也没有见到。我无法告诉他我坚持了他对我的期望、鼓励和信任,我没有放弃写作。目前,在编刊之余,我主要写散文。
索木东:高贵的花朵在天上,而只有那些淡薄的人才会采得。——无疑,您以您的安静和恪守,已经拥有了那朵圣洁的雪莲花!那么,您对自己的下一步创作,有新的计划吗?
完玛央金: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赶路者,处在一段路途上,没有看见目的地,还在完成一个个路标的指示。随着日月匆匆穿梭,生活起起伏伏,经历了许多,感觉我还远没有将自己这些年的体悟和认识述写出来,这些积累又会是我今后写作的雄厚铺垫。近些年,因种种原因心境不能平静下来,但是,有一天我会只坐在书桌前,而不去顾及其他。
以后会继续写散文,也在做写小说的准备。
索木东:在《格桑花》做了30多年的编辑,在您扶掖和帮助下,一批又一批甘南文学的新生力量得到成长,并且走出甘南,走向全国。那么,对于眼下高产量、低质量的创作氛围,您认为文学创作的核质和最真追求应该是什么?给青年一代的文学创作者,您最想说的是什么?
完玛央金:我自己也是一个探索者,所以不能以一个成功了的人士自居。有一些想法说出来与大家共同探讨。
文学创作是个体劳动,没有哪个作家是靠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在《格桑花》上走出了一大批人,那与他们自己的天赋和勤奋直接相关。甘南民族特色浓郁,历史文化底蕴丰厚,是一块文学创作的天然宝地,甘南的作家诗人有与生俱来的想象力和恬淡心态,有讴歌家乡、胸怀民族的责任感,这些都是甘南作家创作里蕴藏的不同一般的能量和优势。
眼下文坛创作数量可观,精品可数众所周知,主要是缺乏思考。思考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容不得浮躁。耐得住纷繁世界的各种诱惑,才会等到思想的根扎下去的那一天。我们的作品是拿给大众看的,要让读者从中有所受益,我们呈现给社会的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独特发现、体验和思考。
我的创作基本上是围绕自己熟悉的人和事。认真生活的每个人与万事万物灵犀相通,会时时得到新启发,新感动,收获新顿悟,不必追随别人,效仿别人。写作者包括我们自己,应当观照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观照现实,观照社会大众的审美需求,不应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调当中。那些人类精神领域永恒常青的因质,是我们追求的。比如真、善、美,感恩和同情。
索木东:我在您的博客里看到过一些您写的有关洮河文化的电视解说词。作为一个故乡晚辈,作为一个客居他乡的游子,我想请教您:母族文化和故乡热土,给您的文学创作,最多的是什么?
完玛央金:母族和故乡对我意味着牵挂、思念、骄傲,还有坚定和踏实。这些情愫反映在文学创作上,让我变得自信、沉静和单纯。有人说单纯即简单,但我觉得能在人的心灵上掀起波澜的简单,应该是一种好的简单,是文学创作所要达到的至高境界。这是我的追崇。
我自出生除求学四年外没离开过甘南,在故乡感受到的是安宁和温暖。每个人一生心中都有一块圣地,那是留给故乡的。
在甘南,草原平展广阔,白云成群成对,江河蜿蜒曲折,我的同胞诚信、直爽、乐观、智慧,感恩于帮助自己生存下来的每一个有生命和无生命的自然存在,而不去做无止尽的索求,生活浪漫充满灵性。故乡和母族赋予了我这种人生,我的人生供养和丰富了我的写作。如果说人们记住了些我的话,完全得益于故乡和母族。民族文化优秀传统是民族作家写作的灵魂。
索木东:记得上世纪90年代,甘南诗坛就流传有久负盛名的“三驾马车”——桑子、阿信、完玛央金。而作为藏族、作为女性、作为甘南本土诗人,相对他俩,您对甘南文学和藏族现当代文学的意义更加重大!但似乎在所有的光环面前,您都是恬淡而安静的。这让我们这些张扬的青年人十分汗颜!请问您的安静和恬淡,源自母族传统文化吗?
完玛央金:你总是把我说的太好,看的太高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贡嘎山》杂志刊登了阿罗的一篇评论,其中提到我是解放后第一个藏族女诗人,这让我惶恐,有些不安。在甘南我也许是第一个,我发表诗歌相对早一些。女性诗歌本质上有别于浩如烟海的男性诗歌,温婉、细腻、隽永,总能给人别样的领受。
我从小听着长辈们讲的故事传说长大,那些故事传说都是宣扬真善美的。记忆中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快乐的,哪怕是在文革困难生活的特殊时期。他们在一天的劳作之后,顶着昏暗的油灯择菜、和面,房间里蒸汽腾腾,有邻里乡亲来串门,一盘暖融融的大炕上长辈们说着笑话,互相推让着并不多余的饭菜,偶尔为谁家的磨难擦抹同情的眼泪。雨天,望着窗外打在菜叶上的雨珠,老人们双手合十感谢老天让晒得干裂的园子沐浴到了甘霖。阳光灿烂的早晨,男人们扎紧红色腰带,扛着锄头,女人们背上背篓,装上一天的干粮走在田间地头。他们的坚强、乐观、善良、智慧、诚信和浪漫,让我觉得活着不需要太多的企求。何来老师在我的散文集《触摸紫色的草穗》的序中说我对生活一直是感恩的,善于发现身边点滴的美。何来老师对我还有一句评价即“本分”。母族呈现给我们的太多太多,而我们的接受却很有限,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去爱她,真诚地去表现她。
索木东:作为一个30多年的文学创作者,作为一个30多年的文学刊物编辑,您亲历和见证了甘南文学的兴衰成败。您能给我们简单梳理一下甘南文学的发展脉络、取得成就和存在问题及发展方向吗?
完玛央金:甘南文学新时期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上世纪50—70年代,这个时期创作人员少,作品突出政治色彩,有鲜明的时代烙印,代表人物有益西卓玛、丹真公布、尕藏才旦、贡卜扎西等;80—90年代是甘南文学创作的繁盛时期,涌现了许多在全省、全国有影响的小说家、诗人,他们是雷建政、阿信、桑子、完玛央金、李城、扎西才让、瘦水、敏彦文等;上世纪90年代至今,新生力量后浪推前浪,显现出不同凡响的冲击力:嘎代才让、王小忠、敏奇才、花盛、包红霞等频频崭露头角。在域外的张存学、严英秀、王琰、索木东等借助更高的平台,更是取得了瞩目的成就。
甘南作家诗人至今出版个人作品集约70余部,涉猎各种体裁。一些人的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和少数民族文字,多人多次获得全国及省级奖励,甘南文学创作独树一帜,影响广泛,前不久西北师范大学西部文学论坛召开了“文学甘南”研讨会,多家媒体予以报道。
甘南文学创作目前还存在一些薄弱环节:一是局限于本地文化的追索而缺乏对外域文化的吸收融合;二是甘南小说创作者少,作品数量非常有限;三是甘南文学评论不景气,影响着甘南文学创作的推介、宣传和促进,创作缺乏活力;四是,无论是哪种体裁,甘南文学创作都缺少拳头产品。甘南作家任重道远,要在继承民族文化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当中,开掘出属于自己的创作矿脉,写出佳作、力作。
索木东:如果我们把视角放到世界文学的背景下,您认为现当代藏族文学和藏族文学创作,是一个什么样的发展态势?或者说,您理想中的藏族现代文学创作,应该是怎么样的?
完玛央金:这个问题有点大。藏族文学、藏族文学创作包括两大语系、两种思维方式,即母语和汉语。我使用汉语进行创作,只能从这方面谈一下。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藏族文学日趋繁荣,创作形式表现多样化,老中青三代作家各呈异彩,民族文化身份意识从浅显未觉到有所醒悟再到今天的步步深入,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获。
眼下全球化的趋势,促进了全世界各国人民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我国新时期改革开放、转变观念、经济建设的国情使各民族人民的生活、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各民族之间的相互交融、渗透必然使得本民族文化包容更多的新鲜元素。藏族文学创作必然也要在相对独立当中吸纳更多的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文化的营养,发展和丰富自己。一个喜人的景象是,当前,相当数量的藏族作家立足本民族,敞开胸怀,放飞理想,在一种开放的大环境中谦虚地接纳各民族、以至世界各个国家的先进文化,在不断提升、不断壮大自己。这正是藏族文学和藏族文学创作今后的发展方向。藏族文学创作应该是一种深入民族文化认同、彰显民族意识基础上的,有多种先进文化成分滋养的恢弘深邃的创作。
索木东:藏人文化网成立已经12年多了,您能在这里给藏人文化网和文学频道的发展,提一些宝贵的意见和建议吗?
完玛央金:首先要祝贺藏人文化网已经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为藏族文化事业的繁荣发展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和贡献,并且取得了巨大成就。藏人文化网的覆盖和影响,给相当广泛人群的人的生活增添了绚丽色彩,产生了实际、有价值的意义,拓展了人们的视野,提高了人们的认识。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是一个有高度和阔度的平台,我们将在这里立足本民族文化优秀传统,放眼世界,有所作为。
感谢藏人文化网!感谢文学频道!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关心!愿越办越好!
【作者简介】
完玛央金,女,藏族,1962年出于甘肃卓尼。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1982年起发表诗歌、散文作品。著有诗集《日影·星星》《完玛央金诗选》和散文集《触摸紫色的草穗》。作品入选《她们的抒情诗》《中国当代女诗人诗选》《西部的抒情》《藏族当代诗人诗选》《甘肃的诗》《2011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度选》等多种选本,获多项文学奖励。现供职于甘南州文联,任《格桑花》主编。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有大量诗歌、评论、散文、小说散见《诗刊》《十月》《文艺报》《星星》《民族文学》《诗选刊》《飞天》《西藏文学》《格桑花》等报刊,入选多种总结性选本,获得多种文学奖励。现供职于西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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