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从一群健康人中间发现了他;
我认识他——他曾跟我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两天。
尽管忘了名字,但我还是大声的喊了一声“喂!”
他闻声就立即看到了我、也认出了我。
我的声音就像安装在吊顶上的监控器,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首先闪过一抹惊慌,而后变得惊喜。
就像深夜溜进打烊药店的不识字的患者。
他立即跑到了我的跟前,有些语无伦次,
两只脏兮兮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而眼睛
充满孩子般的期盼,像渴求监视者能够发现他的异状
然后心怀怜悯地去指引他去货架上
找到对症的良药、治疗他的伤痛。
我清楚地记得他在发现我之前的表情:
所有的陌生人,于他而言都像是不知药效的药瓶;
他们的牙齿像螺纹紧咬着瓶盖;
面容是贴在生命上的标签:陌生是大字的名称,
眼神是密密麻麻的使用说明。他迷茫其中
情态堪比海里随波漂浮的破舟。
隔着桌子,我像一个不称职的保安,没有愤怒和提防。
我耐心地打量着他、并热情地互相问好;
但当招呼结束,我们却陷入了长久的无言:
我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而他低着头
眼球没有规律的转动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终于,他把被桌子挡住一半的手紧握成拳头,
鼓起勇气、抬头如海浪一般向我诉说他的不幸;
而我耐心地听着,如风暴里受损的木质码头——
我无法坚定的拴住他抛出的缆绳,
只能用自我的破裂之处不时地叹息。
说着说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停住,
仿佛是因为忽然发现:我是一个对的人,
但身份却是一个错误。所以他猛然惊醒
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接着便挥手向我告别。
但,当他的一只脚刚踏在门外的时候,
他的身体却忽地定住了,而后转身走了回来
用羞怯而希冀的声音请求我借给他一块钱和三根烟。
我没有犹豫,立即履行了不称职的身份。
昨天,是二次。今天,是第三次。
他又出现在我面前,都不再言他的不幸,
而外形与第一次相遇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只有:身上散发的臭味更重了,
所表露的情态更淡了、精神愈加萎靡
像漂去又漂来的、可怜的破舟。
昨天和今天,我没等他开口
都主动给他递了一支烟,请他坐下。
昨天,他要还给我钱,但我笑着没收;
临走前,他笑着告诉我他要去赚钱。
而今天,他向我借了电话拨了一个外地号码,
我在远处听到他小声且歉意的对着电话说:
“你想不想我?我……我也没钱。”
看着他第四次离去的有些落寞的背影
我忽然意识到:我给他的一块钱和五根烟
顶多只是用作短暂减轻痛苦的麻药。
这使我感到不安和愧疚,因为我:
不是一个医生,也不是一座完好的码头。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