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构树
Ⅰ.
我家菜园边围曾长满了这种
死皮赖脸难以描述的植物
夹在山莓、野蔷薇的刺中
摊开软毛阔叶争抢大片阳光
呼啦啦土匪似的疯长
姐姐每年都要砍斫一次
保护她精心栽种的菜蔬
后来姐姐嫁了
这块父亲开恳的菜地落到我手上
构树们一下子撒着欢儿
长得狼心狗肺
渐渐不可收拾
Ⅱ.
这吊郎当儿
几十年后才知晓它的大名
之前一直称它“陀螺皮”
老婶子说是“谷节叶”
谷雨前后,引颈待戮
它毛毛的嫩叶被采作猪食
男孩们不分季节
剥了它的皮做成抽陀螺的鞭子
留下白刺刺的枝丫并不因此死去
无赖地活着。在我的漠视中
多年后它突然有了自己的姓名
像洗心革面的少年
Ⅲ.
与它有着雷同的劣根
是禾田里的头号地痞
子子孙孙拔除不尽的稗子
伙同贴着水面的竹枝草
完成成长的叛逆
如我以流浪的藉口荒芜田园
直到他日归来,儿时不再
在菜地上搭建栖身之所
将它们连根刨起
二十年后在混凝土的裂缝中
它们漏网的细小根须
再次长成健壮的植株
Ⅳ.
我们,不再敌对
慢慢以卑微互换经验
一起经历大旱大涝
地震、疫病
从不将春天用于赞美
一起看小小的红蜻蜓
停泊在新叶上
荧火虫又来偷食瓜秧
威武的天牛有长长的触须
泥土里活泼着土狗、斑蝥
姐姐的菜园并不是乌有之乡
它是一个曾经的国度
Ⅴ.
桑属里无家可归的破落户
构树,习惯了随遇而安
如今它们的境况越来越好
屯里多年不养猪了
没人捋它的叶子喂猪
孩子们也不玩陀螺
没人剐它的皮做鞭
它们埋在深土里的细根
总是能突破混凝土的覆盖
像底层的民众
我们无耻地活着
活得,像一种病毒
202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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