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宇安的一组读书笔记

1、维特根斯坦

那么，他们说大厦的时候
你就说毛发。只有毛发才能洞悉
语言内部的秘密。那些大而无当的体系
就像是空长了一双白多黑少的
大眼睛。从两面出发的人
也能从两面抵达。你不，你用橡皮
做成了另一艘船，用背道而驰的方式
攀上另一座山峦。十年，你把玄想
挂在乡村的树杈。没有人知道
你的行迹。乡村上空的云图
深藏你思维的探测器。它们使你
从固体变成液体，从液体变成气体
是你的存在显示了缜密和开阔
许多人，当然包括我，圣徒一样
仰望你的两座山峰，并因攀登而气喘吁吁

2、我不能代替你说话
         ——给布罗茨基

正如你不能代替曼德尔施塔姆
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弗罗斯特
和奥登说话一样，我也不能让我的语言
从你的喉咙滚过你的舌尖
躺在墓穴里，你的伤痕也不会腐烂
它们仅仅包含了你的部分苦难
这邪恶一天天增殖的世界并不因你的离去
而放慢脚步。街道的污迹、卑下的欲望
权柄上的硝烟，它们彼此赛马
一如你从故乡到异乡，充满无止境的
抵达和出发。你躺在墓穴里
与虚无相偎依，黑暗里的黑——你语言的逻辑
它们繁衍的诗句正营养一个中国人
他卑微苟且地活着，吸食诗艺的大麻
他躺在许多光里，你是最亮的一束
他惟一的遗憾是不能沿着你的两座山坡攀登
而只能在汉语的亭子里雕琢，用生命饕餮死亡
一切的企图都经过隐语而抵达
你在五条道路的海市蜃楼与含沙射影中滚爬
你宣布：语言就是命运，掌控了我们
就像施催眠术的医生对待催眠时刻的病人
高于权力和道德，高于全世界的金钱摞成的
金字塔顶，语言是人类惟一的根源和目的
构成我们的日子。而你接近了端点
却又躺在了最初，不再让天使和妖魔区分或融合
现在，我的目光弯向你的名字
透过名字律动你的心跳，而一开口
就结……结……巴……巴……

3、写给德里克·沃尔科特

从海水的咸味里
我摸到了，你语言的尾骨
斑斓，用斑斓开凿
由浅蓝，到深蓝
一支大军在骨髓里游泳

你忠于语言，胜于忠于真理
加勒比海的滩涂水气、英文字母
以及非洲的血液
构成了你，美的法律
在这个法庭上，任何一个
词语的逃犯，都将无罪释放

多年以来，我沿着你的尾骨
向上，抚摸。吃力的手指
将脊椎的密码探索
像蚂蚁攀登泰山的玉皇顶
直到能够，够着，你银白的胡须

4、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瑞典的雪，落着落着
就落成了信笺，那些试图
描述的人，只带来了词，令你
厌倦。你执拗地认为
唯有雪地上鹿的偶蹄，才是语言
而我一直在思索
从梦里往外跳伞的人
该如何握住了伞柄
不落入大海
而落入，草坪
蟋蟀的翅膀掇缝纫机
如何不掇破了秋天的布匹
而织出一件天衣
一座桥
如何演变成了一只
驶过了死亡的巨大铁鸟
……

许许多多个漆黑的夜晚
我抚摸你的文字
就像抚摸，波罗的海的浪花
翻译成的星光

5、读卡夫卡的《城堡》

首先
他创造了一种关系
一个人的身份
和一座建筑物之间的关系

后来
他发现了那个建筑物
其实并不是一个建筑物
而是一个谜语

他出的这个谜面
很多很多的人都在猜
猜的对，还是不对
猜的人都觉得很有底气

而实际上
谜底究竟是什么
他自己
也拿不定主意

现在，也轮到我猜了
我觉得
最大的可能
谜面就是谜底
就像一个人身上
弥漫着一个鬼

6、保罗·策兰

他有伤
他用伤口说话
他说伤口化脓的话

伤口徐徐地开花

伤口
是石头

试图敲门的人
都敲断了自己的骨头

7、切斯瓦夫·米沃什

从一个伤口两次化脓的国家走来
颠沛流离里
你用诗歌疗伤

在英语的大海中
你始终都驾着
母语的船

一曲，一曲，又一曲
挽歌的，石头
将你，耸立出了一座山峰

晚年，你终于成为
一个离上帝
最近的人

8、沃尔特·惠特曼

从你那里，我知晓了
耶稣，子弹，蚂蚁，星辰，邮箱
以及所有的，黑与白，红与黄
黎明与日落，鸡蛋与石头
………………

统统都是一加一，再加一
依旧等于一
都是，大地上生长出的
一片草叶

在你之后
所有的诗人都是麻雀
唯有你
是翱翔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