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笔

被历史收割的人群
饱胀相似的荣耀
颔首低眉
一个时代在锋利的刀口
呼啸而过

只有一些筛选过的碎片
会被一次次
分割，装订，蒙尘，泛黄
后来总会有二傻子
皓首穷经

我坐在文学史的城墙上吹陨
你说:“你得下笔再狠一点”
我的石家庄身披霓虹甲胄
忽想在街头痛哭流涕
我打定主意
就往这风里纵身一跃
一万个荷马和也拦不住我


2、格子衬衣

秋天
校园的马路上开满了格子衬衣
像疯长上路边的野草
他们拿着公文包和讲义
行色匆匆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黑的……
漫山遍野的格子
古代文学教研室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格子衬衣
他说：上帝也是穿格子衬衣的

于是孔子，老子，朱熹……
都穿着格子衬衣来了
他们笑着捋一捋胡子
挂下来几缕礼教
也都穿格子衬衣
“这是格子衬衣的世界”
他们如是说

小女子望了望窗外碧朗的秋
想着柜子里自己的格子衬衣
今年秋天还没穿


3、致友人

我已经在宿舍里呆了一天了
睡觉
吃饭
读书写字
吃饭
读书写字
……
宿舍里冷得缩手缩脚
这都没什么意义，简直无聊透顶
图书馆也是一样的冷

此刻我正在写（敲）一篇关于包法利夫人的东西
她美丽，她浪漫，她任性，她朝三暮四
我想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住着一个艾玛
这让我感到惶恐

我就是在这时看到你的微博的
你又飞回家了
我三年没有见你了，然而在社交网络上我们却常见
见而不说话，日子久了，好像也忘了想念
你家的门看起来似乎装修过了，和小时候变了个颜色
这忽然让我想起来那一个个物理课后的黄昏
此刻
我只因着你白色的房门
忽念你
如洪水猛兽 


4、手帕和口罩

一枝牡丹惊破春天
颇怅惘
疏影里的娉婷
轻持小帕一方
小桥流水处
一朵红梅花的飘落

火车战乱和报纸
饿殍乞丐和文明棍
肺结核病毒
开满野草交媾的大地
手帕上
一朵红梅花的绽放

而今只装手机的口袋
颇寂寥
等待梅花的萌芽
终于在雾霾决堤的早晨
等来一方小小的口罩 


5、踏上那片土地

寻着一点光的线索
我找到了他们的太阳
当我讶异地环顾四周
他们匍匐在古早的土地上
朝拜残缺的麦子

和平的年代里
太阳已经生锈
新的诗人拱起地壳
海洋倾泻进泛黄的麦地

成熟的书页里飘出一张借书卡
一位前辈的名字
工整地走过
布满脚印的路开始凝固

坚硬的词汇硌疼了我的脚掌
“那是他们走过的路呀！”
身边响起踟蹰的声音
可我在风干的轮廓里感到了
血液的流动 


6、睡眠是最孤独的事

关了灯
黑暗在我的周围集聚，呼吸
比雨水还要柔软的黑暗
渡——渡——

在河岸闲聊的时候
你的脚尖拨弄着一叶小草
细碎的光影透过桑树的枝桠
洒下来——

——来了！
船锚像两栖类动物遁入河水
你孤帆远影
碧空尽头我的船帆隐隐

终究要一个人
载不动多一缕光的重
黑暗柔软轻盈
为我加冕

一个人走遍了江山
君临天下
江山灌了一夜的雨水
渗入了骨髓 


7、念念不忘

当我已经失去了的时候
那些绿色的藤蔓就在我的身体里疯长
棕榈树巨大的叶片遮挡住天空
四围挺拔的竹林节节抽动向上
南洋杉树湿气浮动

有时候我会忘了
已经太过熟悉的干燥和冷
时间在熟稔中滑行地一帆风顺
鞭炮和雾霾都无济于事

听人说，常住在香港的人
厌倦了冬天的绿
北方苦笑着摘下最后一片枯叶
脆生生的
有什么东西在枝桠底下往外冒
顶得我生疼

在南普陀那个上午
不礼不拜亦无求
双眼却擦遍每一座千手千眼的慈悲
你可知释迦牟尼本没有佛像


8、程序
两层棉被的迟钝还没有褪去
玉兰毛茸茸的花苞已经落在枝桠
在清冷的寒月里你嗅到了几分妩媚
再过几天，它们就会来
和你熟悉的程序一样
花谢花开的心事漂在池塘的角落

时间到了，该走了——
明天再来吧——
这声音从图书管理员口中倾泻而出
涓涓细流流向广大天地和一生的时光

可是明天又要告别
春天还要等待四个轮回
留下的书，在我桌上
像个委屈的孩子

把泛黄的旧书归还图书馆吧
扫描仪抹掉我们的名字的瞬间
生命的谶语
不要再质问我那年的玉兰花瓣
那本是你我都了然于心的
程序


9、命运
从远方而来的我的风尘仆仆
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我一路向前奔跑
一路遭逢掣肘
一个词汇，遥望了我的一生

陷落我，在沼泽的深处
我越挣扎就越接近事物的核心
我死过以后
每一块骨头都抵达岩浆的炙热

是山，是石，是苍茫的土地
生生不息的循环中 我的渴望 永恒
不熄灭的火焰 我将永远凝视
烧成灰烬的我和烧不尽的灰

在风的颤抖里 嘶吼与舞蹈
我要在海洋的斜坡上
温柔地降落
跟随助纣为虐的海浪
永不回头

10、听雍门周弹琴
忽然想到孟尝君
雍门周的琴声就飘了过来

眼泪，是一种高贵的自矜
其实我一想到头顶的绿色
便有了几分欣慰

你若不懂我床上
远行的绿缎子面褥子
眼睛与眼睛的
相撞取暖也许是可疑的

（这在一双老手的历史
可能与婚姻有关）
今天我把它反过来
枕着
继续收集琴声
辗转反侧，讲述即是犯规

我一点都不介意那只火红色的狐狸
那一窝小东西就卧在我的左胸口
燃烧的情欲诞下的团团小火焰
你看，那绿色的褥子盖在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