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丰里

仁丰里是一条横过来的井
井水，是晃荡的月光
是满满的故事
井口朝南。商贩的叫卖声在甘泉路
喊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井口朝北。好客的乡亲，好奇的客人
就像一尾尾鱼
游进了另一条鱼的体内


◎旌忠巷

如果，还有“打更”这个职业
我会毫不犹豫去应聘
我想，在月光下，在蓬松的春风里
提一盏灯
绕过仁丰里，绕过头巷、二巷……
最后路过一扇窗，抵达一扇寺院的门
我想，岳元帅经历的那场雪
那时，正好将我覆盖


◎引市街

这回，古运河被抬高了三寸
这回，时光引我过河

引我入“引市街”——
从南端，从记忆里
将码头，集市，攒动的人影翻出
再沿坡而上。再被诵经声引领——
一滴雨，一片瓦，一户宅门紧闭的盐商人家
都显虔诚

在“祗陀精舍”
我见一粒花落入井中，一莲叶在泥坛里生长


◎旌忠寺的月

月光笼住了眼
脚下一滑，便跌进夜色，跌进一条
老巷的悠悠之水中

梵香，似水草捋过鼻息
一个拐角的神秘，被另一个拐角破译
终于，我窥见自己，悄无声息
游向尘世的宁静与幽深

我毫不孤独。我甚至放肆地自认为
就是贾岛笔下的那个僧人
我不守清规，借着酒胆，借着
对半轮明月的多情
去敲响旌忠寺的门

我甚至，更想与当年借宿于此的岳飞
再饮几盅。向他讨教
那时是如何将一柄冰冷的铁枪掷向天空
化成的“八千里路云和月”

哦，今夜，你是属于我的
谁叫你生在扬州
谁叫你将一个醉汉
痴痴
引向唐宋

（旌忠寺，位于扬州市汶河路文昌阁附近。在旌忠巷东端北侧，东临仁丰里，相传此地是梁昭明太子萧统文选楼旧址。）


◎吉利铁匠铺

自从门前的运河被加了个“古”字
那熙熙攘攘的码头，便随一轮又一轮夕阳
隐没。生意清淡了许多
新挂的牌匾，在车来人往中略显突兀
家中子孙兴旺，女人们就像炉火
煅烧着男人古铜色的身板，煅烧着
屋顶的半边天空
而祖传的乐谱，一两个音符，依旧倔强的
在晨曦暮霭中起起落落——
叮当、叮当，仿佛这座城市皱纹深处
隐藏着的另一条时光密道

（吉利铁匠铺，位于扬州市渡江桥与徐凝门桥之间的老街上，门前即汩汩流淌的古运河，后邻晚清第一园“何园”。）


◎醉卧沉箱亭

风很轻，像衣袂抚过脸
金门高粱很烈，三杯便褪去我的
虚伪与一本正经
我忘记身后的亭台楼榭
它们属于扬州
我更喜欢这里的荒凉
和与你独处的寂静

躺下。贴近尘土
从这个角度出发——
天空，蝴蝶用翅膀
从京口瓜洲之间运来风
咫尺，有蚂蚁搬出历史荒冢处的
繁花似锦
有佳人，在明万历二十年间的
灯影朦胧处
旋转，使劲旋转

呵，醉。或许只有醉
才能窥见冯梦龙的梦
或许只有醉，才能感觉到
你的贞洁
庆幸生在扬州
庆幸，可以常来


◎雪落，瘦西湖

乘梦而来
一个翻身
将瘦西湖搂进怀中
雪从她的眉尖掸落，扑簌簌
滑入衣领
那冰凉，像“十年一觉”后
意犹未尽的吻
梅傍湖，雪依梅
那湖面，像晚清一袭旗袍
转身后
遗落的绢帕

在虹桥，在梅岭，在一朵梅花
火热的心腔里
雪，诉出了她们的秘密
——哦，瘦西湖怀里的春天
快藏不住了


◎老城的月亮

如果你走过足够多的小街小巷
请不要抬头
如果你走过足够多的园子、宅邸
请不要抬头
如果，你捡藏过一些他乡的月亮
请不要抬头
你只需记住老城的井
不信，你就等合适的夜晚，折回那里
看它们被扬州的风水
养的多么肥白


◎扬州，遇见

我想，借这黄昏
把你想象成那句
徜徉了一千年的宋词
想象我
看见，你手中的残酒
潜移默化成咖啡
依旧日晚倦梳妆的样子

我想，我更愿意
把你想象成一幅画——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想象你
在春天的早晨或傍晚
从画中走出
像一头小鹿去林中散步、奔跑

我想，我还想到
一头孤单的兽
想象它在遇见你的刹那
骤然停止杀戮
骤然不再野性难驯
它从此，跟随你
在你眼里，变成另一只鹿

但，我还是
想把你想象成一朵花
想象你就藏在扬州
藏在扬州万花之园中的
让我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
才遇见的那朵花


◎醉意，将我引向一渠幽深的老巷

时光困顿。我必须在醉意松手之前
走一走“宛虹桥”
看能否遇见平日里难以遇见的神秘
比如：几枝笔墨里的梅花
比如：一曲前朝的淮扬戏
比如：一口井边，几百年来尚在
打衣的女人
可我，还是喜欢轻轻去触碰灰色砖墙
我总想在酒精作用下，在思维与斑驳之间
去探知墙体里外的故事
有时，我触摸到盐商的一声咳嗽
有时，是一匹马的缰绳
有时，是假山旁一池晃动的月光，或者
一个庙堂内的木鱼声

（宛虹桥，是位于扬州市古城皮市街南端的一条老巷。历史悠久，有都天庙等古迹隐匿其中。）


◎瘦西湖里的鱼

你是不是游弋太久，以至于忘记
返回瑶池的密径
在月色里开心，或忧伤，总会与那
千年佳句重叠

我把我想象成独守岸边的老杨柳
你看他，心肺已被掏空
除了春天，不会有谁在意
他死，或活

起风了，下雨了。湖面上有召唤之马在跑
老杨柳听见激越的鼓点
疏疏密密，由远及近
他挺了挺老骨头，哼了哼嗓子
唱起京腔

呵，你高兴了
于是，跃身上岸
留给他一袭，比月光还清的身影



简介：卞云飞，男， 笔名：如云飞过，70后。江苏扬州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诗刊》、《天津文学》、《绿风》、《星星》、《星河》、《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西北军事文学》、《时代文学》、《中国电影报》、《扬州晚报》等三百余家报刊杂志。诗歌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著有诗集《云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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