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屠岸译本是我国第一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文全译单行本,此后的六十六年里,屠岸译本再版十几次,共发行大约五十万册。
“这本书就在那里,你想看吗?”93岁的翻译家屠岸在北京家中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指了指记者背后的书架,“想看我拿给你。”这本经历70年风雨珍藏至今的书,正是屠岸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结缘的起点。
70年前,寄住在上海姨母家的屠岸经常去逛一家位于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的“古今书店”。某次他翻到一本带有注释的莎士比亚诗集,爱不释手却又买不起,于是恳请店老板答应借回家去看——七天之后如约归还。慷慨的店主在书的扉页题词,将之赠与这位年轻的读者,因为他认为“书归爱书人,书得其所。”
这位店主是版画家王麦秆,新中国成立后曾经在天津艺术学院教书,1957年被打成“右派”。屠岸却一直与他保持着友谊。可以说,正是这本书引发了屠岸对莎士比亚诗歌的兴趣,也才有了国内首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翻译全本,以及六十六年里再版十几次,共出版大约五十万册的惊人成绩。
这本旧书开本精巧,硬皮封面上有雅致的印花图案,翻开扉页发现题字的部分被撕去——屠岸说这是家人在“文革”时期怕受牵连而为。内页泛黄,十四行诗当中时不时出现铅笔的涂写标记。
得到这本书之后,屠岸又参照1926年出版的克雷格所编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一卷本,努力完成全部的翻译——除诗文之外,还在每首诗后面附有百余字的解释说明。后来经其好友、上海《大公报》副刊编辑刘北汜介绍,该书于1950年10月初版。这是我国第一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文全译单行本。
而在今年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再版了以屠岸先生的权威译本为底本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用传统的繁体直排、宣纸精印、线装函套等装帧方式——足以成为对经历半个多世纪前译本的致敬。
“恋战”70年
屠岸原名蒋壁厚,1923年出生于江苏常州的书香世家,中学开始在上海读书,自1941年起陆续发表诗歌译作。他接触英文诗歌是受年长两岁的表哥影响,表哥当时在光华大学英文系读书,有很多英文课本和阅读材料。其中一本叫做“GoldenTreasuryofEnglishSongsandLyrics”,翻译过来则是《英诗金库》,是由资深的出版编辑挑选出历史上各个时期的代表诗作集结成册,类似中国古代的《唐诗三百首》。当时屠岸在那里面就接触到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ShallIcomparetheetoasummer'sday(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这最为著名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诗,也是屠岸先生至今最喜爱的诗作之一,他张口便开始背诵,熟悉得像是在默念自己的电话号码。而这背诵英诗的习惯还帮助他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光。
“‘文革’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压抑,都说我是反革命分子,被下放去劳动——真的去劳动反倒痛快了,因为可以不去想政治上的事情。”他用两只手配合模拟收割高粱的动作,左手捆起一束、右手用镰刀,然后用小的手镰去割高粱穗。“一面割高粱,一面背诵诗歌,因为都有节奏嘛。”
在民国时期,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有很多不同的主张,有人认为应该用文言文去对应莎士比亚的文艺复兴时期古英语,但屠岸不赞同。“我认为应该用当代的白话文去翻译,因为读者是今天的,但要用里面的音韵去表现莎士比亚。两个古代毕竟是两回事。”他说。
但在很多时候,白话文的词语不够丰富,或者显得比较啰嗦,那么这就需要翻译家采取文言词语或表达平衡。比如“我们要美丽的生命不断繁息,能这样,美的玫瑰才永不消亡”一句中,“繁息”、“永不消亡”就较大白话更为凝练。
1950年初版的屠岸译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建国初期流传甚广。1981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再次推出新一版,经历了国内局势动荡,翻译者又对原文进行了500多处修改。此后2008年直至这次2016年的新版,每次都需要再经过一次审订。
“如果是一部经典文学作品,语言是不会变的。但翻译作品却要随着时代发生变化。”屠岸解释道,“因为不是原著,用另一种语言作为‘译入语’,再优秀也顶多支撑30年到50年——所以我需要不断修改,让语言跟着时代同时前进,这样才不会被时代所淘汰。每次再版我都做些小量的修改,到现在读者都还喜欢——于是就有点恋战了。”
莎士比亚与杜甫的共性
屠岸对诗歌的喜爱其实从小就已经被培养起来。母亲会教他以常州方言吟诵古诗名篇,以特殊的腔调、非歌非戏来表达李白、陶渊明的真挚情感。而这种诵读方法源自春秋战国,至明清时期在江浙地区也还非常流行。2008年,常州吟诵调被国务院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屠岸和赵元任、周有光并列为代表性传人。他近几年间在北京大学录过许多诗文的吟诵音频,作为传承研究使用。在采访快结束时,他向记者轻声示范了一首杜甫诗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短短一分钟时间,吴语腔调和诗人所做的韵律相互依托,仿佛凝结时间与空气。
而莎士比亚的诗歌也同样需要在诵读中得以充分体会。屠岸曾一度组织过家人举行定期的诗歌朗诵会,被传为美谈。
“莎士比亚的主题是宇宙、时间、历史、人生、善恶、爱情——这些在中国古诗里都有,这一点其实是相通的,”他说,“只有反映人的真情实感,才是好诗。李白、杜甫、李商隐都反映了真情实感,虚假的话就毫无意义,伪诗没有存在的价值。”
甚至在某个方面,莎士比亚与杜甫也有共性。“比如十四行诗的第66首,他抨击了当时社会的丑恶现象,最后说这个世界太差我都不想活了,但因为爱人会因此难过,所以我还不能死。这个态度和杜甫很像。”
莎士比亚所在的文艺复兴时期,整个文艺创作的主题就是人性回归——而崇尚真善美这也是人类永恒的为人处世准则。“任何时代,作为人都必须坚守这个底线。”
上世纪80年代之后,屠岸曾经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任职,除了继续翻译事业之外,还自己创作诗歌。作为一个经历了近一个世纪时代变迁的爱诗之人,他对今天这个浮躁年代反而非常乐观。
“时代会变,但也会变回来。这个时代浮躁一些,诗歌受到冷落,但过一个时代就会回来,会是另外一种情况。时代会起伏,一个潮流冲了另一个潮流,后面也有个潮流,诗歌不会在人间消失。”他说,“如果诗歌消失,人就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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