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的记忆 （组诗）

◎ 牧雨

◇ 与藤蔓相敬如宾

黄昏淤积盆地，
牛羊脚步湛蓝，按制度，
丢下怅惘，从正门进驻剧本，
朝圣归来的鱼群，放下胆怯，
进驻家族的山涧，

只有驭风的人，还抱着自己，
偏爱果实，偏爱为小村代言的菊，
缩到思想的另一端，翻看秋的履历，
验证低洼、坡地的沧桑，

与藤蔓相敬如宾，
往唇齿，添加风和干燥的沉默，
让失去水分的身体、椅子，回到过去的样子，
用三粒米，养活一屋子笑容，
养活消费过的祷告，

相信明早，梅花会斜倚矛盾的目光，
日子会香起来，包括怨恨。

◇ 树上挂满鸟鸣的标本

这个奢侈的周末，
鸟鸣、潮汐以隐晦的速度，
逃逸木本的乡村，
许多误解出入庭院与陋巷，
洒下有病的光线，

我被阳光推醒，遵循家规，
从梦境与外套的距离，拿走幻觉，
不呆望蝴蝶与蚱蜢交接呼声，

不呆望穿上冬装的猴子，
抓伤岩石，抓伤淅沥的笑声，
只跟着母亲，被黄历送往菜地，
收割与爱有关的植物和面容，

为失意的土地，
宽恕流通过的阴影和水。

◇ 敬佩忧郁的水滴

路过磨坊时，石碾还没有醒，
习惯寒冷的枣树，在肆意挥霍风声，
等阳光，告诉他身世，

一些落在桥下的露，
离我而去，却无丝毫痛苦，
我确信是坐在上世纪的门口，
拆开寒冷的记忆，
触摸慢下的流水，触摸木质的微笑，

确信在思想的底部，
读到殷红的礁石，以及水滴牺牲前的忧郁，
确信爱着的人，在村外流失，
穿过钟表店，弥散无动于衷的静，

确信树上的虚词，在离去，
体内的寒雨，即将来临。

◇ 用思想挣得午餐

午后。景致雷同，
柿子不按历法，赖在天井，
风从废纸出发，毁坏徒步的树，
遗言淋漓，无关乎交接和重生；

许多事物继续迁徙，
比如：浮萍、内心宽大的石碾，
再如：有呼吸的影子，离开人群，
唯有青蛙恪守安平乐道
说唱夏天剩余的画面；

掐菊花的女人，
解下围裙遮住的困惑，
搅动身后的白云，搅动正在变黄的时间，
洗却石像脸上的白癜风，
不涉及破损的哲学；

挂满经幡的山岗，
我用思想，挣得午餐。

◇ 新闻失去影子

这么些年，大部分时间，
花在出生的这块地，与石头一起成长，
接受不懂规矩的风雨，
总带着弟弟、妹妹，接受父母、老师的斥责；

在栅栏内，背诵有关老虎的故事，
用铅笔画点心，往书包装水漂、射线，
装道别的阳光， 帮母亲扯黄豆，
帮父亲挑回空粪桶，打扫困倦的月光；

学会从后门，走进生活，
回到食物的体内，
从夜的裂缝，复制希望的形状，
看新闻失去影子，落入声音底部，
看许多未来，返回土坯的记忆，

看流水向西，带走河岸，
带走病入膏肓的宁静。

◇ 等待鱼的鼾声

黄昏。如此清洁，
不见草屑，雀鸟没缘由起落，
静好的这刻，我在西山掐红苕尖，
从无边的旧事，捞走波纹，

霞光涌来时，
我抖落阴影，在不缺虚词的河流，
与没有归属的云相遇，
站在菜地，喊着念想的那个人，

苦楝树一棵比一棵安静，
猪圈横梁上的那只土鸡，
完成最后一次鸣叫，扑进变黄的日子，
我只想在门前，多坐一会儿，

等赶路的月光，回到我真身，
等到的却是鱼的鼾声。

◇ 只有门 在用力呼吸

11月11日。乌云覆盖条约，
河水失踪，拴在树桩的梦，
也不见了，包括叹词的倒影，
我局促雷同的新闻，翻阅灯光；

活得并不生动的榆树，
徒步话剧的后台，切割我的视线，
看过连环画的孩子，不懂风向，
举起气泡，放纵自己爱上手制的浮云；

狐狸呆坐滴水的岩石，
做梦或回忆，涂改谎言的形状，
表情有黄昏的忧伤，
喧哗的门，在用力呼吸，
摆脱浑浊的疼痛。

我只能用脚步圈占荒地，
用栅栏，围住凌乱的声音。

◇ 我心秩序井然

一个社会主义的早晨，
茶花高过手指的时间，比太阳早一点点，
麻雀在借宿的屋檐，挪动目光，
说起南山，然后飞进第四季，

这时，我已喝下一瓢晃动的风，
走过石桥，已绕故事一周，
这么好的一天，如果你在，
可以用手指，弹拨溪水，
对我说起颗粒状的梦，

有类似隐喻的蝴蝶，淌过沧海，
在水上留下脚印，我们还可去山顶，
维修树影，和山谷变形的回音，
钟爱纯蓝的天，守住最接近春天的柴门，

像觉悟的草，把脚趾伸进经书，
遇见嫩绿的道路。

◇ 为土地，寻找解药

山野这么静，水井这么诚实，
荇菜、陨葽为躲避三流的修饰，
学静水，私自快乐，
喜鹊遵从黄历，与即将拆迁的天气分离，

我放下石梯，学乡下人，
用粗话，控告猫在寒夜，
弄响青瓦，影响想象；
控告百般照料的落日、河流，
慵散的桃花、风声，
没能给予土地以解药；

河岸这么静，道路依旧穿不过内心，
芄兰排着长队自罚追逐，
等待沉默或消失，听从食指，

我被安排她们后面，
破译乡下人的舞蹈和微笑，像谖草，
为信念租借寂静，护住歌声的遗址。

◇ 停止吹捧内心

叶落情外，驿动的蒹葭，
穿过凄凄霞光，我在一条船上，
从彼岸回到此岸，用铅华洗脱玫瑰的宿泪，

用根须发达的竹篮，
搜集竹筒滴落的夜，眺望或抚摸铺在月光的水，
赶在菩提被拆迁之前，
打开濡湿的门，放进白鸟、狗吠，
包括柿子落地的声音，

阻止陌生词汇的碰撞，
停止吹嘘饕餮养肥的内心，
停止探究爱的方式，像铁线草，
顺从风雨，撤离云梯，
撤离没有血型的影子，

跟随乌鸦，热恋睡眠，
享尽漆绘的孤独。

◇ 11月18日，天雨

遵从你的意思，我已撤离超市，
从竹林，走回土墙支撑的记忆，
像枚晚年的纽扣，驻留论调的郊区，
将自己的一生，又想了一遍，

门前，阳光具有流水的形状，
以颤栗的姿势，送走一部分植物，
回头向我挥手的，你也并不陌生，
是药性浓郁的安慰，

给你写短信的这一刻，
一只鸟也在天空，
写字：“2014。11月18日。天雨。”
最想告诉你的，其实也就这么一句，

不包括围墙，被风俗缠绕，
引起的藤蔓的恐惧。

◇ 掩上写满哲理的门

11月29。宜文定、拆卸，
宜回到素描乡间，把寒风脱在门外，
从堂屋搬出方桌，陪母亲，
照看隐居的山色和青苔，

春天已过塑料厂、废品收购点，
再是三天，就抵达麦田、山麓，
鸡鸣、犬吠、侬语，会回到原址，

如果愿意，可以掩上写满哲理的门，
为人间，准备好句法和比喻，
爱着的人会带桃花，逐水而至，

如果愿意，还可放下心，
用晨光，洗洗手，敞开胸怀，
装堤岸、小山、想象的道路，
或嘲笑为入戏，挟持玫瑰，评介冬天的人。

推荐阅读：

    善用“动词”，“激活”物类；予“抽象”于“具象”之中，或用具象来“表达”抽象，构成本组诗的写作风格。虚实相间，疏密有致，收敛自如，文字节俭。如开首几句：

    黄昏淤积盆地，
    牛羊脚步湛蓝，按制度，
    丢下怅惘，从正门进驻剧本，
    朝圣归来的鱼群，放下胆怯，
    进驻家族的山涧

    用“淤积”一词来“激活”黄昏，“湛蓝”形容词，与“脚步”风牛马不相及，而将之连接在一起写牛羊，立刻就给人以动感和色彩。“制度”是个什么东西？规定，行为规范，既有规律？“怅惘”形容词，一种内心状态，景、物烘托的内心世界，“人”被隐喻其后。“从正门进驻剧本”这一句，“正门”实写，“剧本”虚写，或以实化虚。鱼群可以去朝圣？它们胆怯了吗？拟人化的写法，只有诗人，才敢这样安排。

    记得几年前，和大卫谈诗，他说（大意如此），一首诗至少要有诗的语言，才叫诗，你暂且不管他写的好不好，没有诗的语言，不管你写得怎样好，始终不能叫诗。如之则是。

                                                                 雪峰/201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