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发女子

有一瀑头发在午后的泉水中醒来，
那么远的风吹来了暗暗的芳香，
我甚至舍不得现在就开始描述。
有一瀑头发是午后最神秘的书籍，
我知道书中每一章节都有舞蹈的可能，
但是我无法告诉你谁是他的作者。

我不愿意描述细节，也许你会把这样的言辞
称为钓人胃口，但是我无法为你建立形象，
就像一颗行星的美丽轨迹，只能在想象里浮出。
我会用比365还多一个早晨去描绘它，
有一种可能的诞生：第一颗星球滑出了夜幕；
有一万种可能的诞生：第二颗星球还藏在波动的云层。

我其实还想说，还想把午后
寄托到风带来的光里。
阳台上那么丰满的光，
被发的舞蹈牵动了细芒。
但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声音的颜色，
只是空气的节拍。
     
我知道最美的记忆就在于它某部分的残缺，
现在我想说一些关键性的词语，它们像
维纳斯的断臂像一般，并不是为了让人修补完善。
它们是：黑——
淡红——
甩——
拍打——
转身——
回望——
或许你已经把破折号后面的句子造出，
但你的艺术行为却无法完成，
那些秘密，那些藏在词语里的
最神秘的笔画，最温暖的指缝间的快乐。

周末的午餐

高压锅的安全阀飞速转动，
泉水苏醒并开始忘我地舞。
我感到里面的米结成了雁阵，
飞入了你善良的胃的皇宫。

周末的午餐，多么温馨的空间。
像林荫中等候必经的一只小鹿，
果实飞出了鹿角的岔道，
果实，在旅行中打开了暗中的心房。

像一个国王行走在别人的国土上，
我的脸开始休息。
午餐的桌子松懈了意识，
耷拉着桌沿，放松了站立的腿。

瓷器的聚会在沉默中继续，
花瓷碗飘浮起海岸的迷雾。
多么宽广的范围，
洋流披上了淡淡的白婚纱。
     
桌上还留着一幅眼镜。
周末的午餐，流淌出礼物般的阳光，
像一次暗中的祈祷，
给窗外的彼岸花捎来了金色的飞毯。

      提灯女孩

橘子已黄，
提灯女孩借水行舟，
携来了一条河流。

她沐浴于膨胀的星光，
她静卧如夜河上的月亮。
一种河声里的寂静诱惑着
树木伸出了狂野的幻想。

今夜我将口含莲蕊浅尝爱情，
今夜将由和风细雨娶她回乡。

但愿我能伴随这河流，
穿越那黑寂的原野。
在梦与非梦之间，
于她橘光闪烁的灯旁
倾听她古典的
清纯如前额的清唱。

        爱的回忆

一位曾经的恋人，
坐在我面前，读着书，
没什么说话。

那时候，我心跳得
多像风中的羽毛，
多像羽毛上的光。
现在，我真正感觉到了陌生。

分别时我心怀感激
但一年年逝去，
我像丢掉了可敬的上帝，
我俩相遇只是橡胶上的
轻轻敲击。

假设我从没带来雪花带来雪，
没带来猫也没有雪上的爪痕；
假设她现在用另一个男人的肉欲，
时时否认着过去：
那遥远阁楼的月亮，
她弹出风琴在风里呜咽。

此时我只是想拉她回来，
停在我面前，翻着书，
没说什么话。

        梦 中 梦

在每一个瞬间，
你都使时间看上去，
像一幅色调柔和的画：
圣洁的河流过，
金色的河面正被水鸟的嘴划破。
原始大地的魔力，
正使水鸟的晨曲，
无需力量而上升。

你是你古老的飞天，
我是你掠起的尘埃。

风过荒岩，
我将闭口不语。
并以一脸悲愁与谦卑，
阻止这个下午的阴晦
把歌声拖回大地。

         面对雪白的墙

假想有个人吧，他站在窗前，
在暮色中呼吸着一棵金秋的橘树
散发的芳香。假想有个人吧，
他度过了空荡荡的午后，
只剩下一些零散的记忆，
在梦外的风里飞着。

而面对雪白的墙，
我又想起了你的脸，
你的脸随着一本日记，滑到了
温暖的地板，在黑色的封面上
像是完成了
一次宇宙间的飞翔。

你的脸又像星辰般地
烧灼着我，像冬季新换的枕巾
红玫瑰绽放，我看到了
春日的光线，沿着手指在燃烧。
你的脸会让我在火中静下来，像一粒
等待被唤醒的粟

等待被自己取出。托着腮思想，
也是在构思你的另一种神情。
我变换着姿势，你那惊叹时发出的
音节，会在我眼前
蓝宝石一样摇晃。
这也是你的任性正一点点地
引燃梦境。压在右臂下的书籍
已经释放出黑葡萄的香味。
在绿色窗帘中戏耍的风
吹动了笔下活跃的句子。

在另一个臂弯里，我的脸伏着。
枕头挤压着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
思念的一次滑雪运动。
这雪白的墙壁正刮起了
瑞士的风。我们这就出发，这就穿上
一阵闪光的字母。

      乐器中的雨，一首诗的两个时段

关闭了音乐，一场乐器中的雨
奔跑出来。（一种夸张的方式
朗读时听得见大雨。）

它比爱的记忆优美，
它下到彻底，
就像初恋到了绝对。
（看起来优美，一场遥不可及的雨
侵袭而来，不顾一切地下。
我想起了她，袁霞崔是个好女子，
六年来没半点消息。）

它在石头上溅起，在草叶间踩空，
一阵风使它贴近了窗框。
（想了许久，不知道这是不是
对初恋的感情虚拟？）

雨，在陋室里获得了自由。
（自由？农村生活，行动自由，
     缺乏文化氛围，政治经济上没意见，
言论上自由。而这场雨的自由
真像一根烟，告诉我回忆初恋，
也是自由的。）

它的舒缓适宜于两个人渐渐亲密，
缩短距离，只到同一把伞下。
（这和一个浪漫的故事有关，
我和袁霞崔在五个夜晚，
将餐厅的距离从五丈递减至
甜甜的一米。伞属于幸福的虚构。
反着说也可以：虚构的幸福，
甜甜的一米递增至五丈，
餐厅的距离是我和袁霞崔
今后的无数个思念之夜。)

雨下得犹如远方的消息点点滴滴，
飘洋过海，不悲不喜。
雨下得如同一大摞九八年的
参考消息，半书架世界名著，
掺杂着青春期的忧郁。
（可如今已不再订阅报纸，
也没读小说。如果这场雨
真如天气预报所说，覆盖了整个
瓯越大地，我想这明亮的回忆，
袁霞崔她也能听得见。）

一场雨舒缓如山脊，
终于能听出初恋情人的真名字。
（如果你说出，那就破坏了记忆。）

       思   念

我常在夜深人静时醒来，
手捧《诗经》，质朴的四言，
细细体味你的脸，
消融于烛光里的笑意。

靠在床头，我不时侧过脸，
在蜡烛的速写金芒中，
寻找你优美的下巴，
和被镜片遮掩的双眼。

或者在右手抖动的影子里，
发现一种旋律，
天鹅般在湖水里散开，
水中的光与影沉淀下来。

啊，独居的习性已使我的爱
缺少新意。不时降临的
没有地下水的思念，
如秘室里一粒红豆的暗语。

而诗句如此短暂，
是我此刻看见了烛光摇曳，
烛光里，只有相期云汉，
却没有一个汉人的醉曲。

      银  光

昨天下午，公路闪耀着风的银光，
没有车，公路宽得像是田野上的，
我们正被冲进发白的雾里,
雾流动着,飞速的，雾就像一群白马。
风推送着后背，人大步走着，
沿着比天空还要宽阔的海面，
我们的身体就像王维的诗那样流出了山水，
我们似乎也有些上升，高出了头顶高飞的鸟，
抬头就能看到那暗哑的太阳，
像一张八十年代的墙画，
晦暗的，却像明亮的记忆。
即使谁也没有停止喧哗，
我却还是能感到抒情的存在，公路深呼吸着，
它周围的草在奔跑，路上的行人稀少，
没有谁停下，飞驰的午后，
你的笑容无处掩藏，
风吹送着视野，在拐弯处，
一块冷漠的岩石，看起来正弯下了腰。

      想念一位越女

如果我侧过身子并闭眼，
海风会在我身下挖出深渊。
黑暗将扩大为虚空，
我则成为一根坠落中的针，
刺入长长的寂静。

我在想念一位文静的越女，
今夜我没去正岙村欣赏她最后一回演出，
现在我坠入永远的空缺。
她仿佛也会在黑压压的人群注视下
陷入迷惘，台词的迟钝。
我愿她的形象是一只蝶，
在任何舞台，都清唱出期待。

如果我平躺，那
背后的床铺会成为实实在在的土壤，
头顶的黑暗星空般吸引我飞升，
哪怕只是在想象里，
离舞台更接近了一米。
一出戏换出了她的新形象，
一个旧朝代里的人
已被另一个朝代里的人深深爱上。

 献  诗

我把这页写于横线的字
看作一条长长的绳梯，
现在它垂挂在你眼前。

急于向着更深处行走的人，
无疑热衷于窥探别人的秘密。
他顺着这摇晃的绳子，
这书写的不安定情绪，
步入别人的领地。像那些
喜欢进入剧场后台的观众，
像那借别人手机的人。
他带着解开箱子密码的激动
也许成了一把精致的钥匙。

与这些寻根问底的人不同，
我希望有一些人能稍稍地
对这架梯子露出轻蔑。
它是多么不自觉地扰乱了
你的阅读兴致，它也许
渴望深入你的隐私，变成一条
滑行的蛇，用它那火辣辣的
已不是用来表达爱的舌头，
（人们叫它蛇信子。）令人厌恶地
伸向你的精神深处。

你也许自觉地选择了最后的方式，
你视它为一棵榕树垂下的根须。
它向下延伸的愿望
并不妨碍你循它上溯的努力。
你感觉到了一种述说的艰难，
它未能奉献出果实，尤其是
两个人钟情但不会再相见的时候。

致 爱 情

这修复性质的护理，
像在给眼球滴护眼液。
你工作时间显得过短，才一眨眼
副作用就留下了一箩筐。

你建造南园阁楼，
你使生活有了玉的质地，
又突然使两个人的小王国
拥有了新世界的巨幅版图。

如此多的背叛与遗忘没改变你的脾气，
你的降临像风里飘来了一方手绢。
我更容易联想你是一片薄冰，
做个冰匣子又违背了自由人的意愿。

你总是眷顾每个人的夜晚，
清秋的萤火虫！在寒冷的秋夜
你一次次调整着亮度，
总是带来了河面的火影。

 离  开

她彻底地离开了，
从话语里抽出了心，
将这杂乱的沙滩
遗弃在平静的涨潮里。

她在预感的失败里
贴上了封条。
未来的沙雕开始融化，
海岸的月亮已经无关。

她被催来的电话追逐，
却不愿给离开一点点回来的意思，
就像一个演员，
从虚构里仓皇出来。

被占领的空间，
现在全部归来。
所有虚假的殷勤，
都像海面上飘失的风筝。

 在 水 下

随着那搁浅的沙滩
我们滑向大海深处，
去寻找鱼，去构筑宫殿。

在水下我们褪下那失败的化装，
穿上光滑，在水下听不见坍塌，
只有建筑在悄悄模仿珊瑚。

在水下我们的语言选择水，
电话选择透明，
我们的火有比较暗的温度。

在水下，我们用鼻子接吻，
也用鼻子听，让深处的寂静
充满了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