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鹰悬停在风口

午后，鹰悬停在风口
气流和体重结盟。
山脊上的树微微晃动，
阴云怨气蔓延。

天空的胸膛，多出一片
幽灵的断袖，脱离了自由
的自由。鹰钩的弹道
在羽翼的微调中修正。一部
空气动力学在其肌体中建立。

狂风起，它的盘旋弥补了
一次误判。命运的冷酷，
让它迅速嵌回风中。
天空在它精确的解剖中
预演了刺杀，山脊微微发凉。

它的视线如一股寒潮
袭向陌生的街道。寒冬的
意志，从高空涌入地面。
冰冷词语运行在它头颅中，
也来到了纸上，埋伏为信条。

冬天临近，一只鹰在生物链
顶端发出了信号。它的阴影
几乎折射成神谕，思想
接往它，就意味接住暴力的种子。

乌贼

隐匿在海水中，仿怫半透明的花朵，
它们集合，精灵群舞。
但舞台是鳍刺的暗流和利齿的武库。
没错，柔就是秘籍，它绕过了锋芒，
几乎是水做的舌头，几乎是妩媚的爱。
另一种情形是，食欲卸除了它多余的辎重，
膨胀的胃外翻，吞掉了一半自身。
湿滑粘液流布于外，像为了消化一座海洋。
又或许无涯的凶险就藏在它的墨囊中，
世纪重重叠叠，它收集着大海的秘密，
从无穷的元素里一点点酝酿黑。
呵！是那些黑暗中的游魂，
为它女妖般飘摇的秀发吸引，甘受其俘，
当危机逼近，围困的游魂被释放，
成倍的死亡气息，扼止了死神的降临。
它完成了一次逃逸，搅混的水墨达成了智慧。
我爱上它的美味，舌尖抵近牙齿，轻轻发出：乌贼，乌贼……

观望一只鸟

你知道这草丛中隐藏着什么？
我路过的时候，一只鸟正逗留其间，那时候
它的双眼在没有人到过的空中搜索，
它的视角在枝叶的震颤中一次次变换，
它的新鲜的早晨被尖嘴一声声啄开，
它的好心情隐隐约约，不为外人所见。
这只鸟找寻着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这只鸟无关于世界的新闻旧事，
尽管夏季的风吹来了大海的叫卖声，
但这只鸟转身投入了绿叶的迷宫。
这只鸟如此灵活，好像在我的视线和叙述之外！
这只鸟看不见的身影绕开了几个动词，
为了寻找几颗忘我的果实，这只鸟已经从世界中
暂时消失。我的头脑中出现了几种期待，
就像几片云悠悠飘来。是的，有时候
你也可以这样进入生活，在一个茂密的丛林内
收集几缕光线，几朵蘑菇，就像这只鸟，
没有了踪迹但还在收集着兴致的美食。

海港上空的鸽语

四只鸽子沉稳地降落。
在光中，翅膀洗得像雪，
像在雪中睁开第一眼时的欢呼。

这比“下雪啦！”还要清亮的鸽影，
多么期望你离开脚底的尘埃，
参与雪花般飘落的鸽语中来。

让我感到惋惜的是鸽群中
并没有录音员。它们在空气中
唱出细微的音轨，难以填满
身下庞大的空屋。

你否许也有这样的遗憾， 
一旁的信号接收天线，
传来诱惑性的广告、新闻，
向你的清晨推销生活方式。
连演员们的老面孔，
都具备了广告牌
岿然不动的性质。

蝙   蝠

卸装的天空，尚未上彩。
作为幕布，远岸的大群黑云
参照瓦棱奔跑着。干旱已然
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蝙蝠未等
幕布拉开，就匆匆出场。

演出者扑扇着天空，上帝没有
让蝙蝠养成在高空成群结队
并组建庞大剧团的习性。
上帝为蝙蝠安上了一双近视眼，
用以窥探蚊虫出没的夜晚。
但如今，这谈不上是假戏真做
一大批热闹的观众，是一场戏剧所必须的。

蝙蝠非鸟，连三流演员也算不上。
它舞姿笨拙，一身精致的夜行装
更适合舞台的背景。它其实也不具备
鸟类诱人的花香语言，面对观众
它无法妙语连珠，把具体的剧情
一一修缮得完美而符合口味。

蝙蝠也是纯粹欢乐威胁者。
喧闹的剧本，有被毁坏和攥改的
双重危险。但观众的不满之中，
上帝还造出它那比
毕达哥拉斯更善于倾听的耳朵。
当蝙蝠沉默着，从废弃的村落中
带出皮质的飞翔之膜和
火石一般的超声波，它在空间里
就有了适当的独立发言权。

蝙蝠还具备一颗作曲家的心。
它飞出夜莺离去的树杈，
在空中宛若琴键上欢跃的手指，
配合着早已丢失的三弦琴，
蜡烛的火苗和国王的空酒杯，
独自征服并占领这夜空中。
尚空白的一大片空旷，而在黑云
巨大的黑彩中，蝙蝠作为
群星孤独的马前卒，发出了冷漠
而不易窥见的暗光。也不顾观众席上
只剩下夏季的睡眼。

而海港的空旷中，
鸽群太过微不足道，
它们终要消失。我们或许可以
在黄昏，再次发现鸽子们
在高空的新视角，
再一次倾听它们扑动翅膀，
撞向弥漫于空间里的巨浪。

  一只悲伤的羊

一只羊系在树桩上，或是
钉在道旁。它声嘶力竭地叫唤，
像为挽留海面锡箔般明亮的黄昏，
又像在山中背叛了它的神灵，
它嘶鸣出了一个绝望的深渊。

一只羊喷出明亮的火焰，
烧碎夕光里的玻璃，
骤然空洞的房屋陷于不安。
一只羊为大海般无边无际的日子
献上了悲剧。

我希望它快些停止，快些静下来。
让我听听它的寂静，寂静会使它
像世上的哲学家，咀嚼了一天青草，
无数秘密的文字，十几种大地的语言，
它的心因而悲伤到了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