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东新寒，寄洛夫先生

听说湖南初雪
已不是多年以前
你与李元洛长沙对饮的
寒夜

初度遇见
正值华师书店紫荆花开
诗魔，漂木的吟唱
也是一首首循环的单曲

你喜欢神游故国
与李杜辩证虚无的话题
时间以外，把唐玄宗
杨玉环调戏于股掌之间

而我
更愿意目睹石室之死亡
秦淮河畔，看你把六朝金粉
置于仅存的九里水路

屈原是沉入江底的水灵
李贺呢？你让他瘦成了
一管狼毫，哦
羊齿植物正去往白云深处

鹭鸶引路，你来到落马洲
边界望乡，浓浓的愁怀
怎比得上血的再版
怆然暗惊，翻起零碎的纸屑

黄昏，冬雨渐寒
你在宣纸描画杀鱼的细节
我恰好手起刀落
砧板之上，遍布流血的诗行
                 

冬雨骤至，再寄洛夫先生

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
信手从书架抽出诗选
读着读着，你想说的
竟也是雨想说的

我曾为此钤了一印
——孤独的歌者
而你不是
金龙禅寺的钟声，才是

打开折扇，众荷喧哗
是你夏天的江南
我更喜欢岁末之诗
无雪，却有石头可以酿酒

独饮时，你写下十五行
我只取其中一字
不敢惊动烟之外雾之外
一颗月亮：死亡的修辞学

窗外有车驶过，回响
我听到了你打伞的声音
恍如那年雨中过辛亥隧道
短暂的五十秒，时间之伤

想必观仇英兰亭图
也是一种哲学，晨昏间
剔牙、挖耳、刮须、洗脸
无不心猿意马，像书中之蠹

不觉已是风雨之夕
阳台新植的石榴树竟被
连根拔起，梦醒无凭
是否可以焚诗，葬我于雪
                       

晨色初晴，又寄洛夫先生

雨下到一半，我竟醒了
床边似有窸窸之声
该不是三十年前衡阳宾馆
扰夜的蟋蟀，又生起了乡愁

西贡、汉城、长安西路、丽水街
在一张地图前，你疯狂地剁指
国父纪念馆之晨
太阳被流血的大拇指摁了回去

雨，歇是歇了
饮我以花雕？饮你以雪
以胸中翻滚的江河，以
三峡的猿啼和石破天惊的暗黑

轻舟已过万重山，从巫峡
到洛阳，从海峡到故乡
背井离乡的雨水
抵不过十九岁白色的死亡

广东的方言任你破译
隔岸的田园是琐碎而巨大的
内伤，呕吐、咯血
你的病，又何尝不是我的病

那么，就饮酒吧
与王维，与陶潜，与我
与遍插茱萸的兄弟
一杯高粱大曲清澈着流不下的泪

只是，风过、雨过
春过，又秋过的一根白发
隐入十三峰之中
谁又是最清苦的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