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的舟楫之上，飞过一只赤红色的乌鸦
（《中国通史录》现代组诗，节选29首）
◇ 新疆•张笑春





02.先 祖




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女娲补天
也不是创世纪里亚当与夏娃造人的方式
有些个事确实不好勉强，比如人是猴子变的
此类说法，400万年前的古猿听了该怎么想呢
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地震了，东非大裂谷了
也不是森林没了，远古的祖先要去哪里讨生活
有勇气的人必定战则能胜，比如直立行走
比如无师自通，学会打制石器、制造工具
并且，使用火。比如元谋人和北京人坚韧而敏捷的留痕
以及他们渔猎与采集、爱情与婚史的秘笈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惊心的粗厉的黑陶般的回忆
都是烘烤日和对未来无尽的痴想
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山顶洞人
也不是5000年前河姆渡人勇敢的猎杀
那些骨针、兽牙与贝壳项链，多么灵醒
被爱穿透。那些水稻、磨盘和猪纹方钵的皮肤
牵引出呼啸的星火弥漫的蛮荒岁月，还有那些陶具
好看的玉佩与瓷器……一个叫夏的女子
和一个龙山汉子的热情私奔，突然震碎了
整个石器时代茫然的凝视。而我的兴趣点
是那根古老而神性的磨棒究竟动摇了什么呢？

2018.08.01/23:16




06.夏王朝觅踪




仍然深度迷惑，仍然隔着
几千年的亘古荒原，让人无法探底。
仍然是仅有的两个词之间遥远而茫然
的对视：大禹治水与后羿射日。
它们仅仅停留在神话传说上，它们仅仅
只是夏启夺位、少康中兴的风雨荡涤的猜测版：
遗迹，是早已坍塌殆尽的废都。
陶器，是女匠男工生命基因与密码的传导链。
刻符，是水书异体字呈现的谏言与祝辞。
那么，470年王朝兴衰的缘由是什么呢？
多么规制的庞大建筑，九州方圆的划定
与山川治理，这些功绩肯定与首任大禹王有关。
那么，大禹之后呢。谁将成为王朝更替的执行官？
谁是权力与神的掌控者与通达者？
暴虐的夏桀，最终死于被放逐的南巢。
商汤。大巫师。傩舞背后的隐者。
一切将归于龙蛇本身，归于占卜的神力，
归于发现、重塑、幻灭与揭示。仍然苦于
未知，难寻谜题，仍然觅踪探源不止——
绿松石龙的象征意义，饕餮纹陶器盖
的预示性，大法师指点的终极迷津
它们会是什么呢？禅让。世袭。吉凶未卜。
万民哀号。最高的17位王，谁将从墓穴中
站出来指认：我的王权，我的一统之国？
《尚书》曰：大禹治水，利泽万世。
太史公曰：（禹）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

2018.08.17/19:25




09.武王克商


“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歧之阳，实始翦商。”
                                    
——《诗经•閟宫》




当一场流血漂杵的惨烈大决战即将打响，
当天象骤变，占卜不利，断裂的旗杆也将直指朝歌的方向——
他将从哪里获得至高无上的天命？他从吕尚执著的
预判中足可坚定小邦周征伐大殷商的信心么？
看看孟津观兵吧。黄河渡口的舟楫之上，
飞过一只赤红色的乌鸦，将占星术的吉兆
突然打了个死结，主动逼退狂想。又二年，伐商。
当乌云密布，大风呼啸，横扫一切高昂的士气，
当河水泛滥，山体崩摧，连绵暴雨将浇灭一切欲望时，
看看牧野之战吧。他亲率战车300辆，虎贲3000人，甲士45000人，
英勇进攻由170000人组成的蚂蚁般密集的商军先头部队。
他一声令下，武士们像一场飓风平地席卷而去——
结果超乎预料：商军大败，土崩瓦解。
这时一个声音仍然回荡不绝：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这时一个声音愈发高亢：俾暴君于百姓，以奸轨于商邑，
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这时，《尚书•牧誓》
依然沉潜于毛边卷中。他款步走下高坛，回身
望了望武王庙。这时，断流的淇河上的土冢，
荒烟陌头，荆榛丛生。每年2月19日，有大批
香客来此纪念：一个王。在干涸的河床上，
竖穴而眠。此刻，他扶稳心跳，他把孟津、牧野的狂风
踩在脚下，尔后昭示：天命不可违。
并细数自己的日月天光，闭合了一切。

2018.08.27/19:43




10.周公摄政




甘露终于降临了，这应该是他的命运。
也应该是周人与商人共有的弦歌乐舞。
也应该将长流的清泉奉为理想。

他将燃烧。自从他摄政七年，
他便以星火之光照亮我们。他在救乱、克殷、践奄，
他在建侯卫与营成周过程中不断加重自己的内伤。

他将救赎。你知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吧，
可管叔、蔡叔、武庚们并不这么想。他便亲率东征；
继而定都洛邑；继而建立分封制与宗法制。可他并未彻底释怀——

他将老去。此刻，清泉似的礼乐围绕着他。它们
号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和谐的文明体系。
他将首倡的明德之思，镌刻于仁爱之河的东岸。

这就是他还政三年后突发的重疾：礼崩乐坏了，
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再去尊神尚鬼、迷信巫术吧。
好个礼仪昌明之境！他将遍洒星河，永照着我们内心的栅栏之骨。

2018.08.29/11:05




13.孔  子




他是我们的至圣先师，比所有
古老的树和鸟的言语都要传播得高而深远，
比我们睿智的眉毛更加具有太和之气。
他被取名为丘，字仲尼。他三岁丧父，
七十三岁去世。他的母亲颜征在
于苦难中喂养了他。他有弟子三千，
贤者七十二。他的博学，最终
归结为两个字：仁与礼。

他是春秋时期鲁国陬邑人，祖籍
宋国夏邑。少时，他勤苦好学，常设俎豆。
15岁时，立志学艺，以进身位。研习之“六艺”，
为礼、乐、射、御、书、数。他精通礼，
精于吉、凶、军、嘉、宾之术。青年时，他仰慕三代，
坚守周礼，关心民瘼，有志问政。中年时，他宦游列国，
备尝艰辛，鼓吹重振王权礼制、德政惠民、爱义忘利。
14年间，他被围于匡邑，拘于蒲邑，困厄于陈、蔡之间。
在郑国，他和弟子走散，视为丧家犬；
在卫、陈两国，他短暂出仕，未获重用。
他半生坎坷，颠沛流离。当过吹鼓手，
管账的委吏，管牲畜的乘田。他一心跻入
贵族社会，而不可得。于是，他重回故土，
开始兴办私学，聚徒授业，有教无类；开始专注于
三代之治，奔波于“学而优则仕”的慢慢长途。

学堂之外，见面礼：十条干肉。
学堂之内，他会教你成为一个尊贵的人，
品行高洁的人；一个忠诚、守信、仁慈、坚定的人；
一个凛然正气的肉食者；一个士志于道，
质直而好义，杀身以成仁的人；一个出身寒微，
却能成为卿大夫家臣的人；一个执道而行，
坚守仁义礼智信的人；一个不畏其身，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一个才高八斗，
生逢其时的人；一个讲究修身，
有益于社会的人；一个为人师表的人。

他是语录体散文集《论语》的主要撰述者，
凡20篇、492章、11705字。他晚年修订“六经”，
竭力埋首于诗、书、礼、乐、易、春秋之中。他被尊为
孔圣人、天之木铎。他的家乡，在山东曲阜尼山下的
阙里。其父叔梁纥，为鲁国邑宰；
其母颜氏，让他真正体验到下层民众之苦。
他曾受业于老子，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也是开创私人讲学之风的第一人。
子曰：政者，正也；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又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是元典本身。他一生的
思想、主张、观念和血肉浓情贯穿其中。
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在一个黑暗狭小的
山洞中，一个婴儿降生了。从此，一个齐之以礼、仁者爱人的
气息开始漫卷大地。一个醒悟和内心的真诚将挥之不去，
将迎合清凉的风，从此岸到彼岸，从昼到夜。

2018.09.19/19:28

注：“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农历八月廿七日，孔子诞生。谨以此诗纪念“至圣先师”孔子诞辰2569周年。




14.列国变法




这是战国天空下的舞台，
大多是留给崛起的士阶层的表演地。
这是以仕进为目的的苦争，
撩拨着君王们深壑般吊悬的野心，
只有兼并与吞噬张着血盆大口。

只有李悝是坚定而执着的改革者，
只有魏文侯顽强地支撑着他。
于是，他颁布习射令，以防秦军；
开始严刑峻法，以立国威；
开始奖励耕战，以尽地力；
开始废除世袭，以示公允。
只有不死的鬼在法经中舞之蹈之，
只有几片竹简闪着辉光。

这是齐宣王设于稷门的学宫，
才子云集，只有淳于髡、田骈、环渊、
慎到、邹奭等70余人被称为稷下先生。
都是辩才，都是身兼数家所长的有志之士。
这是千金求马的燕昭王，拜郭隗为师，
随后，乐毅、苏秦等人纷至沓来，
游说列国，合纵联盟，一怒而诸侯惧。
这是赵孝成王所赐的黄金与白璧，
只有外拙内秀的虞卿才配享有。

这是身残志坚的孙膑，
因受魏国庞涓迫害，转投齐国为军师，
并与田忌大将连手，完败敌军，奠定霸业。
这是宛若神助的吴起，先后效命于
鲁、魏、楚三国，官居令尹。
他力倡改革，手段强硬：官场换血，淘汰一切
无能无用之辈，严禁不正之风；
打破“铁饭碗”，三代未获军功者，
一律削去爵位；夺淫者之禄田，
广招天下贤能。所著《吴子兵法》，
内修文德，外治武功。只有当一名
能征善战的军中武卒，方能谙熟甲胄之坚、
剑戈之利、弓弩之劲、腿脚之力。只有西河郡守的
笔尖藏有千军万马的征尘，只有
亡者之躯死于削乱。

这是商鞅变法之道，
最终死于车裂，死于诬告与决绝。
只有斩首之功是真实的赐予；
只有勇于公战、怯于私斗，方可避免
割鼻、砍脚、阉割之刑；只有严苛的连坐，
殃及其余，而使国体愈加稳固。
这是邹忌之智，并不亚于公仲连，
更不逊于申不害万物皆有法式之术。

这是诸子百家的表演地，
不必过于谨慎、谦让。简牍之痕，
告知了一切。一切王道，起于宫墙，
又从门缝溜走，复又吹拂名士脚下的
青青草木，万古不枯。

2018.09.28/13:33




15.战国七雄




重生的代价就是摧毁。
这七只漂亮的山林虎，蛰伏的意义
在于出击、杀戮、分解与吞噬，在于以种种巧妙的方式
以强并弱。自从长啸之声卷起诡谲的风云，
自从逐鹿中原的大门渐渐打开。

拥有强悍武卒的魏国，霸主之位
完全得益于其杀人盈城又盈野的可怕军力。
占据海滨之优的齐国，物产丰饶，
且加紧侵夺鲁、卫，版图日益扩大。
悄然崛起于南蛮之地的楚国，开疆拓土，
集人财物于一身，视界为各国之冠。
处境较为安全的燕国，非首战之地，
在东北大力扩张领土，自成一统。
雄霸中原膏腴之地的韩国，内力健朗，
灭郑之后，综合国力更有所加强。
长期与游牧民族对抗的赵国，兼并代国，
采用“胡服骑射”之策，实力扩充。
僻处西陲的秦国，经过200余年的浴血奋战，
彻底征服了周边剽悍的游牧部族。

看吧，这是冲锋陷阵的战车，
马披甲片，防护严密。配备强弓劲弩的步兵，
训练有素，随机而动。运行灵活的骑兵，
来如飞鸟，去如绝弦。他们合作紧密，
一体联动，使大规模的野战、包围战，
代替了冲击战。他们手持戈矛剑戟，
搏击、拼杀，视死如归。铜弩机的
暗器，染红了黄昏的落日。

看吧，这是冷兵器时代的阵战，
众将们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吴越之剑，冠绝一时；韩国弓弩，闻名天下；
齐国甲胄，坚固耐用；墨子发明，防具多多。
一部《孙子兵法》，被奉为圭臬。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又如虚与实、奇与正。这是淄博遄台
田忌赛马之所，谁将奇人鬼谷子“潜谋于无形，
当胜于不争之费”的核心意图，
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看吧，这是一时翘楚的统帅，
他们是吴起、乐毅、白起、孙膑等人谋划于风中的
战略家的身影。他们或偏重于特种部队的锤炼，
或注重于实战，其间生发的传奇故事
与恩怨情仇，一个“异”字怎说得清？
桂陵之战，以“围魏救赵”之术，
构成经典；马陵之战，以减灶示弱之策，
诱敌冒进，大败庞涓小儿，使魏国
从此一蹶不振。

看吧，这是纵横家的天下，
策士奔走四方，合纵连横，意在扩张。
比如苏秦。苦读《阴符》，游说燕国，尔后赴赵，
首倡“合纵论”，联盟六国以抗秦，
迫使秦数年不敢出函谷关。
比如张仪。以三寸不烂之舌，
竭力游说列国，以横破纵，终使各国
连横亲秦。他以自身的“软实力”，
利用并制造矛盾，在战场上
赢得一个个有利的态势。

他们都是战争推手，
谋略家的嘴脸。他们坚信：摧毁
即是重生。他们都是山林虎，
他们让叫驴一次次犯错，他们
不惜让对手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垂沙之战，谁大破楚军？
鄢郢之战，谁得楚大片国土？
伊阙之战，谁大胜韩、魏两国？
华阳之战，谁大败赵、魏联军？
长平之战，谁惨败赵军，坑杀降卒40万？
仅释放了240个年幼的战俘。

他们是浩荡的洪流，
顺之者昌，逆之则亡。他们站在
潮头浪尖上，即可风光一时，
亦可被大水淹没。真可谓：王霸雄图，
念往昔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草长莺飞，
看今朝枯木独冢，土掩千年孤独。
自从打破了旧有的，便会造成
一切形式的美么？不完美，
便是血泪交加的突破？

2018.10.06/11:13




17.秦国崛起




起先，秦人的名字叫做封闭和落后，
野蛮、剽悍和私斗，在边地蔓延。
一个荒僻小国，究竟是什么刺激了它？
是嬴姓族长非子因擅长养马，受周孝王重用，
封为附庸，允许在渭河上游的秦地建造城邑？
还是襄公因护送周平王从镐京迁都洛邑有功，
被封侯，赐予陕西岐山至丰水之间的土地？
其实，都不是。实际上，秦人一直处于游牧民族
西戎的控制下，经过200余年的浴血奋战，才得以
夺回空头支票上开列的这块土地。秦人虽崇武尚勇，
但处境偏远，立国之日比中原诸国延迟了两个多世纪。
加上长期内乱，体制落后，经济萧条，自然不被看好，
自然就先败给了自己：败于王权争斗，君臣失和；
败于吏治混乱，拖沓成风；败于内驱动力不足，
厉王、躁公、简公、出子四代乱政，国力焉能不衰？

起先，秦人也做过不小的努力，收获颇丰。
穆公在位时，雄心勃勃，广纳贤士，使百里奚、
骞叔、孟明视、酉乞术、白乙丙、伯乐等一批客卿
为其所用，并借鉴各国的制度和法律，强基固本。
同时，建立骑兵部队，灭梁、芮、滑诸国；
并将西戎使臣由余招致麾下，出函谷关，称霸戎夷，
开地千里。扶持晋文公，实现秦晋之好。
孝公在位时，立志改变“诸侯卑秦”局面，
提出：秦人之路何在？于是，颁布求贤令，
曰：“宾客群贤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国公族商鞅出场，极受重用，
倾力变法，德法并举，开启了一个时代。
比如，爵制改革。凡20等级，以斩首多寡
各以率受上爵：“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比如，奖励耕织。凡多产粮帛者，免其徭役。
在反变法风潮中，自从割去触犯新法的太子驷
师傅公子虔等人的鼻子，自从将作乱者悉数流放边疆，
乡邑大治。又三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后来，迁都咸阳。
大良造，推行二次变法，旨在深度。
比如，设立郡县。举国凡31县，设县令、尉，
将邑、聚等自然部落编制在一起，行政官僚化。
比如，土地改革。实行名田制，废井田，开阡陌，
扩亩积；承认土地私有，允许自由买卖。
比如，统一度量衡。其中，即有斗、桶、权、衡、
丈、尺等，要求务必严格执行，不得违犯。
比如，定秦律。“燔诗书而明法令。”
严刑峻法，有功者重赏，有罪者重罚。
比如，统一通关简（身份证）。记载了一个人的
姓名、肤色、身高、爵位等，彰显于隶书中。
这就是秦人的江山、草木与路径。虎狼之师的
旗幡下，披甲执锐的骁勇之士，鼾声如雷。

铁血残阳。一枚虚拟的符篆陷落于关下。五马
分尸的车裂之刑，始于连坐，亡于第七根刻薄的肋骨。
此刻，醉饮的青铜爵默立一旁。简牍于秘档中
继续孕育着秦腔一般高昂的激情。

              2018.10.23/13:25




22.汉武帝




渭水在鸟鼠山酝酿着传奇，
茂陵在匈奴人奔逃的血中提升着日月。
他开始下诏：征召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他开始任命：拔擢窦婴为丞相，田蚡为太尉；
他开始显威：建明堂，行巡狩，改正朔，易服色。
他一边韬光养晦，忍让并顺从祖母窦太后，
一边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汁，
悄然注入黄老之学的肌肤中。

渭水在咸阳汇聚着力量，
茂陵在匈奴人的呜咽中回忆着往事。
他以察举、征辟之法，遴选博士，授以儒学，
他鼓励自荐，凡上书言事者，唯才是举。
他喜欢马，培育并挑动飞扬的马鬃，
他却在马邑之谋的虚空中黯然神伤。
他心有不甘，便亲自为汉军北伐吹响
进军的号角：他令四万铁骑，兵分四路，
向横跨两千公里的北方挺进。然而，只有卫青一路
斩首生俘七百余人。只有从上谷出击的喊杀声，
令匈奴人的圣地龙城感到塌陷般的恐惧。

然而，令匈奴人真正恐惧的恶梦是什么呢？
是席卷，是杀戮、吞噬和消融。他开始启动
他的疯狂的绞肉机。他令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掀起飓风，
深入虎穴，斩敌数千，收复河套地区。
少年将才霍去病率骑八百，奔袭数百里，
在茫茫大漠首战告捷，斩敌两千余人。
河西之役，斩敌八千，驱匈奴于千里之外。
匈奴人的王庭从此不见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
落入霍将军之手。此后，大量匈奴兵降汉，
匈奴国遭致命打击。河西走廊再无匈奴踪迹，
归入汉朝版图，并设敦煌四郡。
祁连、焉支二山，祝辞与颂歌回旋，
山丹军马场，勇武与豪迈奋蹄。

此后，在漠北。令匈奴人更加恐惧的
风暴来临了。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夏，
他调集十万骑兵，数十万步兵，由卫青与霍去病分领。
此役，双双大捷，共灭匈奴九万人。
霍将军封狼居胥山，临翰海而还。
匈奴主力丧失，夜遁千里，不敢再战。
渭水在古都西安升腾着篝火，
茂陵在匈奴人西遁的风中旺盛着草木。
公元前108年春，汉军西指，五争车师，
最终，征服匈奴，控制西域门户。
公元前105年，细君公主远嫁乌孙王猎骄靡。
丝绸之路，从此畅通无阻——

此后，他领兵北巡，祭黄帝陵。
他登临泰山，行封禅大礼，大会群臣。
面对荷叶似的大汉版图，帝甚欢，自作《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面对黄巾军的蜂起造反，他以雄主之身，
颁布《轮台诏》：务农桑，宽薄赋，轻徭役。
这是他的晚年：沉稳持重，头脑清醒。
这是他的功绩：文治武功，彪炳千古。
这是他的痛点：平定边患，征伐不休。
这是他的忧虑：政令失范，陵寝被毁。

我将对他说些什么？若论兴设太学，
形成强势中原文化，他肯定阙功甚伟；若论填词，
他与毛润之先生的《沁园春•雪》，比之何如？
好个整治礼仪，显扬儒学的超凡视界；
好个德以扬善，刑以惩恶的汉家制度；
好个广揽英才，协和韵律的求真姿态；
好个戡定外患，开拓疆域的霸主雄心；
好个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国家意识；
好个深度反省，检讨失误的罪己貌相。
对于张骞出使西域十数年，凿空丝路，
对于苏武北海牧羊十九年，全节而归，
对于细君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促成融合，
他若泉下有知，会挥动怎样的酒樽？
帝王泉台聚首，会否聊侃儿女家常？

2018.12.05/18:37




23.两汉经学




189块十三经碑林的儒雅与尊崇，
是当时提供的朝廷科举考试的范本，
是“匹夫而为万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的内核。

从孔子，到儒学，再到经学的演进过程，
是急欲重振并实现救济苍生、治理社稷之抱负，
是贾谊《治安策》中耸立的谏言与风雨。

它是置诗、书、礼、易、春秋的五经博士，
是大儒董仲舒，微言大义中新的文明秩序，
是大道之要、治论之极的天人三策。

是优礼延揽的数百谦谦君子，
是捧读《大学》《中庸》《四书》《五经》的官学之府，
是丞相经师公孙弘“法不远义、和不远礼”之道。

是皓首穷经、执著而朴拙的硕儒，
是祭孔之典，“三纲五常”的秩序规范，
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道统。

是主为仁德礼义、辅为刑罚的治国策，
是“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的大一统格局，
是《白虎通义》中一个儒生淡泊、谦恭、醇厚之态。

是经学大师郑玄之悟，暗合了殊途而同归，
是使“无为”变成“无不为”的经世致用之法，
是对天德、天意、小康、大同等理想国的美好设定。

它是百家学说的美翅，
是海绵，雕像，司马迁之笔，星辰之光，
是强烈关照的现实之唇上盛开的一朵荆棘花。

2018.12.14/10:25




25.王莽改制




是什么让他输得如此惨败？
一令纸的悬崖，从理想之巅坠落，
一个断裂的声音被迫回到原点。
是呀，整个王朝深陷的腐败。
军事外破。大臣内叛。艰难的背影中，
唯有刘歆的观点和情谊是可信的。
那就来点真的。就重整河山，
挽救国家衰落之势吧，让古文经学中
带有生机的彼岸开出花来吧。
那就罔罗遗失，将《左传》《毛诗》《逸礼》
《古文尚书》和《乐经》立于学官吧。
就让众儒生进入国家正规编制吧，
就在长安为学者们建造一万套住宅吧，
顺便再造五个里，让流民住进二百区吧。
为了复古，走上古三代唐虞之道，
实现“国给民富而颂声作”的小康社会，
那就赶紧建明堂、立辟雍吧，就在祭祀大典的
理想之光中，为他加封九命之锡吧。

是什么让他输得如此不甘？
一把龙椅的深渊，通过符命禅让，
一个国号为新的王朝代汉而立。
是呀，未央宫的春色，天赐的王，
刘婴小儿之侧的话语权迅速膨胀。
那就根据儒家经义，开始革故鼎新吧，
更改秩禄之号吧，大封五等诸侯吧。
为了抑制土地兼并，那就推行王田（井田）吧，
让众多的编户农民皆有田可耕。
就将奴婢改称为私属吧，禁止买卖。
就全面实施五均六筦吧，平抑物价，
且由国家专营酒、盐、铁器等重要产业。
就由中央政府统一铸造各式钱币吧。
让闲散的流民每人每年罚缴布帛一匹吧。
让羌人献出青海湖一带的土地吧。
让自然灾害频发，黄河决口、改道吧。
那就随意发动与四夷的战争吧。
就任由赤眉、绿林等各地农民纷纷起义吧。
就等着恨之入骨的地主老财看笑话吧：
——看天下溃畔，事穷计迫；
看自己最信任的刘歆兵变而自戕；
看举国圣人成为全民公敌的落魄相。
看一个王朝从内部分化，从骄横
与好大喜功的神坛，落入永世寂灭的深壑。

这近乎梦幻般的改革，
这满是救济苍生的儒家宏愿，
这一直想从古文经中找到出路和答案的本心。
这被烈焰围困的宫苑内的阅读与冥想，
这戛然而止的好梦难以成真的箴言。
这满是蒺藜的回望，这干涩的泪眼，
这斑驳的历史记忆里的钟声。

2018.12.24/19:33




27.丝绸之路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在广袤的
地球上，铺展着无尽的沙漠、高山、沟壑、沼泽与荒原，
裸呈的风，奔走的沙砾，以及各种冷峻探寻的
脚步，以及跨越万千日月的脑力与眼力。
一条古老的商道，就是一位普通郎官的征途——
一个使命，就是从长安出发的决绝的心。
一次远徙，从此掀开了公元前138年的旧历。
直到现在，它依然焕发出勃勃生机，
焕发出勇毅，豪情，空前的伟力。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现在，一同进入
辽远视野的，是一拨拨匈奴骑兵的困扰，是百余人组成的
西行使团巨大的心病。大月氏，哪里是酒歌
起舞的乐园？只见：从陇西出境数十日，便被匈奴人
死死拦截的困厄。弯刀，马鞭，威逼的手，与西北寒地
自生自灭的绝境。为了活着，并屈从于内心的柔情，
他深陷大单于的女色之诱。为了燃旺胸中的
那团火，他奋力逃离被囿十三年的险地。
他挺身西去，只为追寻落日之美么？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可是，月氏人
已在原大厦国土上，建立了新家园。人世间，
没有比安于现状更稳妥的生活了，也没有比寻仇
死得更离奇的冲动了。所以，他只好东归，带着妻儿
和甘父，带着亲历的见闻、传闻，以及现实中
飞扬的想象力：大宛，天马之乡。苜蓿的
神话铺向天边，葡萄美酒把帝王之心
醉饮成甘泉。那就再次出发吧——
在乌孙国的王庭举杯盟誓。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从长安
直抵伊犁河谷。从阳关土垛，高昌故城，
到赤谷名城。一路苍凉、孤寂，
一路风情、世故，渴望之眼。使团庞大，
牛羊糜集，马匹腾跃，绸帛贵重，金币耀目，
虔敬的热忱、礼节，两位皇室公主的顾盼
眷怀不已。通达的丝路，是大汉王朝的威德呀。
那些友好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身毒诸国的情意，
将鼓动一颗颗热血与汗滴，驶向永生之河的彼岸。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凿空的意义
就是一次次西行之举，灵与肉的造化，就是把真心
一遍遍掏出来拧成红石榴。看一批批瓷器、铜镜、茶叶
穿越碎叶与巴拉沙衮城的威仪；看梳镜袋、
丝护颌罩、黄地龙纹锦、菱格纹编织丝带
华丽转身的尊荣。看他们穿越河西走廊、
葱岭与中亚腹地，直达罗马东方行省帕尔米拉。
看帝国宫廷名流、达官显贵的肤色上，
摇曳出贵气、活力、安适之乐。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嘴唇的
悬崖边上，那些西瓜、葡萄与核桃，是垂涎的美味。
饺子与穿井术，是灶房之侧水乳交融的见证。
在八卦营，背倚大粮仓，与古人对语。
在伊拉烽燧，孤寂的沙砾被自己一再唤醒。
在柏孜克里克，火焰沉静，千佛诵念。
在费尔干纳，疾驰的汗血宝马，令人神思。
我的王朝，我的天山，我牵挂的西域都护府呀。
敦煌，鄯善，轮台，托西克，我坚固的城郭确保万事顺达。

这么久了，一直在那里敞开。那些年
在洛阳，让我们开眼：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在威尼斯，在开罗，长裾连理带飘逸到家了。
公元169年9月的一天，罗马帝国使节
从海上丝绸之路，抵达天子脚下的德阳殿。
公元2013年，中国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的倡议，
万邦应和，力促荣昌。万里驼铃万里波。已经很久了——
一带一路，一直在那里敞开：信念坚定，探索不止。
合作共赢的前景里，无数梦想正在并且已经抵达欣悦的高地。

2019.01.09/18:52




31.诸葛亮治蜀




流星已逝。孙刘联军大破曹军之火，
早已熄灭于赤壁浩渺的水泊中。
而荆州之失和夷陵之败的恶果，
他不得不察：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他的考验来了。看来只有联手东吴，
才能抗拒来自北方的压力。
只有解决南中叛乱，降服孟获，
让佤族等部打心底里归附，才能
收拢民心，协和一方水土。
他的机会来了。蜀地安定，
到处呈现出一派崭新的气象。
因此，张裔、蒋琬、费祎等德才过人之士
争先为国效劳。儒法融通的机巧里，
百姓依规守制，心悦诚服。
因此都江堰一直守护着天府之国的富庶。
因此井盐、冶铁之功锻造出淬火之术的真谛。
因此言说决敌之资，惟仰蜀锦耳。
因此闭关，息农，蜀中大治。
他的焦虑来了。这是他亲率大军
北伐曹魏之神奇的鹅毛扇。
是理想清明之树，也是北定中原、
攘除奸凶、兴复汉室的感激涕零之语。
是复出祁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且无悔无畏之坚韧的品格。
是八阵图和木牛流马的玄秘，
也是一弩十矢俱发的火龙舞。
是曹魏统帅司马懿掘营对峙的成本。
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先帝之托。
是长使英雄泪满襟之五丈原上
那盏永远闪亮的孔明灯。
流星已逝。正如你所看到的，它熄灭了。
从东北向西南，殒落在他自己的
军寨中。这乱世中的智多星，
中国古代贤臣和旧知识分子
一切美德之化身，成为所有时代
衡量为官者贤愚忠奸的标尺。
这个光耀千秋的精神生命，
是他的忠贞，大智，天公之威。
或是生于世人眼中的光束，
或是一片羽毛，一种文化符号的
积淀与自省，长垂不朽。

2019.02.02/19:05




33.魏晋风度




让我们怀想一张古琴。夜半时分，在洛阳。
琴声朴拙而神秘：它怨恨凄恻如幽冥鬼神，风雨亭亭
似戈矛纵横。弹琴者谁？乃大名士嵇康也。
他通晓音律，所谱《嵇氏四弄》，清雅如风，高远如雪。
所奏广陵散，弦声铮铮，曲调慷慨，名动京师。
所作《声无哀乐论》，荡涤尘垢，合于天地。
所著草书，气格凌云。又善丹青，真奇人也。

让我们探究他的为人。直性狭中，这是他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禀赋：刚直简傲，远迈不群。
这是他不俗的容止与风度，让我们窥视他内心
隐者达士之相，或者就是他的脊骨。
这比喻叫做土木形骸，不自藻饰，天质自然。
抑或是自由懒散惯了，他便把纵逸来久、
荣进日颓当成了任意疯长的发鬃？

让我们攥紧他硬实的骨头。打铁高手
之美誉，被他巧妙地注入自己的肌肤中。
让我们看他红炉高烧的心脏，还残留着
那个动乱时代的尘暴。让我们跟这
回荡于竹林里的铁骨交汇：爽朗清举，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抑或，就是他
烈焰升腾的眼里满盈着的一泓清池。

还是让我们进入他的梦境。酒，似乎是他
生命的源泉，出乎其右的应该是他玄理深远的星座。
那里，藏匿着什么？是不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春风来得越早，
内心的郊野就越疏俊旷达？那么，非汤武而薄周孔，
审贵贱而通物情，又是什么样的自然主义哲学思想呢？
总之，他是念旧的，并不超越现实的尘土。
他跟篡权的王朝对着干都快把司马昭的鼻子气歪了。

让我们揭示他的本质。以君子之名！
让我们透视他核心部分的秘密。是的，让我们返回竹林。
他日日以云台山为家，与那里的人交游甚好。
他与那里的名士对酒当歌、吟诗作赋，快慰极了。
他与阮籍、山涛、刘伶对饮，八斗不醉。
他与阮咸、向秀、王戎谈玄，柳絮扬花。
他规避政治风险，却越来越接近宇宙、人生与社会的本原。

让我们看他名士圈的风采。其实，纯粹的
思辨哲学太冷清了，对合理社会存在的热烈追求
才是正统，成为理想与现实交融比肩的想象力的翅膀，
才能顺利飞临彼岸世界的桃花源：这是陶渊明
光明的银杏、芳草与落英；王羲之矫若惊龙、
丰神盖代的《兰亭集序》，令人沉醉。无论孔融
与谢安怎么想，也无论假名士的府邸里有无真传的折扇。

还是让我们返回那片竹林吧。其实，抡锤打铁
跟狂草《与山巨源绝交书》，所用之力应该是差不多的。
那么，为孩子所书的《家诫》呢，递给仇人的
最后的嘱托呢，沉郁悲亢的琴声呢？
让我们再来活一回变奏的人生吧。不做
乡愿之徒，那就只有与世沉浮，并坚持气节，
并不被纷杂交错的脚力与脑力牵着鼻子走。

那么，我们究竟是什么？既不是雕像，
也不是国画，也不是乐府诗体本身奇崛的风致。
但这正是我们所铭记的。那么，来看看这个率性而为的养生之道：
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
那么，让我们侧耳倾听：他席坐抚琴，气宇轩昂。
他是如何将广陵绝响演绎成铿锵神曲的呢？
以生命阐释的，必是自己忠贞的精气与骨血。

现在，他到底隐身何处？那个放情肆志的人，
喜好庄玄的人，他分明已经成了一个象征：
有凤仪，美词气、行书与画卷，如轻云之蔽月，
流风之回雪，又如《洛神赋》的高洁神爽。
曲水流觞，那个隐于华茂春松中的人，
兴高而采烈的人，将是我们托喻清远的
一匹骏马：卓然、淡然，奔腾不息。

2019.02.14/19:30




41.炀帝功过




他正接受隆重的菩萨戒授戒仪式：
香烟袅袅，众僧礼佛。他跟佛界高僧智顗
交往甚密的结局，使他收获丰厚，
使他在波澜壮阔的巡游中揭示了人性之本。

他正接受太子之位。杨坚驾崩了。
一月余，他正即位大统。次年，改元大业。
他正以秦汉之规摹，作为参照，作为
迁都洛阳后施展身手的巨擘。

子承父业，完善科举制，使进士科中的
房玄龄、侯君集、孙伏伽等人脱颖而出。
然后沟通黄淮、长江与江南河，开凿了
纵深2000公里的大运河，使华夏文明连成一体。

然后西巡张掖，消除吐谷浑之扰，并在焉支山
大设宴席，朝见使臣，恢复了丝绸之路昔日的荣昌。
又北巡突厥，再下扬州，经略西南，招抚琉球。
又将东征高丽与靺鞨指向活火山热烈沸腾的边沿。

从此，拉开了他悲鸣人生的序幕。始于
猜忌的叛乱，必定源于统治层内部无法弥合的分裂。
竭力陈兵百万于辽东，使得天下骚动不已。
而将士们的大规模逃亡犹如燃烧的血的飞奔。

犹如穿梭于河北、山东深山大泽中那些
摇旗呐喊直逼而来的三个农民集团军夺命的飞刀。
犹如唐国公李渊、武威富豪李轨、江都通守王世充
不约而同纷纷起兵割据一方的虎狼之师的獠牙。

他正逃离于万念俱灰下的关中故土。
他正揽镜自照于一枚名贵的铜镜：好一颗头颅，
该不会被那些无耻叛军斩落于江都寝宫吧？
他还未及检视自己留给这个世界的功勋与辛劳呢！

那么，什么是大业所昭示的熊熊火焰呢？
那个力图雄霸东方的伟大理想，幻影般熄灭了。
而此刻，鞋子比脚跑得快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奔跑的伤脚钻心般疼痛的感觉又有谁怜惜呢？

2019.03.31/12:20




42.贞观之治




能够劝说父亲李渊起兵反隋，
夺取大唐天下的枭雄，也能导演出一幕
玄武门之变的血腥之雨。也能
迫使父亲交出兵权，并下诏退位。
也能亲自坐上龙椅，一呼百应。
而危机丛生的江山又将如何布局？

这就是棋局之谜。首先，他必须组建
一个核心领导群，启动智囊团。
分步实施纳贤诸事：创办文学馆，罗致当世文士，
让著名谏士魏征、戴胄、马周等不同出身者，
为其所用。亲自主持一场答辩，并将
大乱之后民心思治的银杏树深植于灵魂之中。

那么，如何让百姓彻底安下心来呢？
它们应该是“抚民以静”之谋，它们是
兴旺经济、公平法治、增加人口、肃清边患之策。
这是《贞观政要》十分清明的底色，
融合了君臣论治的主体内涵。
这是天下第一个敢于把自己关进
权力的笼子里的内敛与自省。
能够悟出以百姓之心为心，
悟出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
无道则人弃而不用的封建帝王。
多么难能可贵呀！——

能够推行务在宽简者，定会取信于民。
而教化之本，旨在爱民，让兼听纳谏之风
吹遍浩浩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那就从制订贞观律、职制律开始吧，
使理国守法，事须画一。
那就恢复藉田仪式吧，
努力建一批大型水利工程。
那就奖励多生孩子吧，
支持寡妇再嫁，让广大流民
重回故里，安居而乐业。
那就采取怀柔政策，以德服人吧，
对中华夷狄，爱之如一。
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之誉，
至今口耳相传而使纽带栩栩如生。

这是天可汗的大德与胸襟。
王朝强大的归附力与影响力，从辽阔
疆域的四面八方而来，从和合的
信念与热血中而来，从文化的
传扬与繁荣中而来。而他
酷爱读史的经验，却像一枚红叶，
凝结成《二十四史》的精魂。
而他偃武修文、兼容并蓄的方略，
却为我们竖起一面镜子：永恒的丹青，
在乐舞的情怀里诗书漫卷。

因而，那些忠臣、爱妻、谏士之言，
成为他一生中十分珍视的《群书治要》。
那些疑忌与体内淤积的浊气，
使他在种种风波面前屹立不倒。
因而废立之事并不至于遭遇险境，
征讨高丽之败亦可匡正得失。
因而遗嘱有言，丧事一切从简。
因而一个伟大时代的终结，
必须要以悲戚的眼泪作为参照，
作为旷古第一盛世之风，孕育出国人
最深层的集体记忆的万千气象：爱民如子，
从善如流，求贤若渴，在俭制欲。
而使标杆崇高，而使歌咏若兰。

2019.04.04/23:25




43.武则天




在我所见识的女人们当中，
有一个人死后，碑上无字，光秃秃的。
所有其他的人，都接受过她的雨露，包括骇人的风暴。

现在，这个人是一只蛰伏的母虎，
抑或是一位漂亮的小尼姑，委身于感业寺。
因一枝特别的寒梅，此地成为众人行香祈福的中心。

成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罪过。
成为王皇后与萧淑妃一生算尽的机关。
成为入主中宫册立皇后风采非凡的武媚娘。

一代圣主。冲破世俗、宫廷与男权社会的篱墙，
成为整个时代与众不同的一道绚丽的彩虹！——
无可复制，多么高贵的美人，在高压下闪电。

一切表现俱佳，令风疹病皇上万分满意。
于是委以政事：劝农桑、薄赋徭、广言路、杜谗口。
于是密织掌心中的蜘蛛网，以分宰相之权。

于是临朝称制，从幕后走上前台。
于是以天后之名，爱养人才，尽为之用。
并以高超的政治智慧，牢牢驾驭着朝廷这艘大船。

……废立皇帝，启用酷吏，私养男宠。
这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事情：大开告密之门。
人心的尖刺刺破长空必定会掉下来九个烘烤日。

这就是圣母神皇的吉瑞。它们是祥和的白狼与五色鸟。
万象神宫中的铁凤凰，开始大赦天下。
并隆重登基，一揽所有的荣耀与凶险。

于是进一步打破门阀制度，广开仕进之门。
于是大开科举，大量增殖人口，大幅提高生产力。
疆域空前拓展，底层社会共享安宁之乐。

高度繁荣的文艺战线迎来阵阵扑鼻的清香。
可谓政启开元，治宏贞观。这是自我作古的勇气，
以及非常严谨而纠结的步履与发髻。

以及身后的荣与辱，长安元年意味绵长的讯息。
以及明堂的盟誓，李武两家永世延续的婚约。
以及长生殿与上阳宫中云雾缭绕的虚空。

现在，她正深陷于自己一生的偏执当中。
她将要安歇，重新做回李家的媳妇。
她与这个世界和平相处的石碑上，始终未着一字。

2019.04.08/20:25




44.开元盛世




现在，我正经过这里：骊山。
唐玄宗正在山下举行盛大的阅兵式。
此时，他暗自决定将刚正不阿的姚崇带回长安，
他要一个好宰相以安定皇位。

于是，一场改革风潮迅即到来。
于是，开始整顿机构，裁撤冗员，抑制奢靡，减少僧尼。
那些皇亲国戚、元老功臣的权力很快被限制，
那些清正廉洁的能吏被广泛得以擢拔。

现在，我正经过长安街。改革的春风
徐徐吹来：宋璟这个人也挺厉害，
整顿吏治他有一手。防止奸佞小人进谗言，
选任一批品行优良的官吏担要职。
……这些，都令皇上满意。

这样，政局稳定，吏治清明，
老百姓过日子就有盼头了。
通过田户检括，裁员戍边军队使之归田，
朝廷的财政收入愈发充盈了。
通过改用募兵制，军力强劲了。
通过启用文坛领袖张说，王朝的文化气象
在积聚、酝酿中升腾起一个新高度：
丽正书院里，文人荟萃，文气兴盛，
贺知章的诗句，巧妙地摆脱了
“近来人事半消磨”的牵扯。

现在，我正抚摩大唐疆域图。
我将拿它与汉武帝时代的进行对比。
这空前辽阔的帝国版图，令人倾慕与自豪。
这拥有全球三分之一的众多人口，就是无穷的生产力。
这革新的曲辕犁，使地力生辉。
这筒车，使水的形态充满诱惑。
这田间歌咏的粟、麦与水稻，使仓廪丰实，
使飘香的酒肆遍地开花。

再看这面食，口涎三尺。
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令观者色变，
令大书法家张旭悟出草书之神。
这开放的时空，包容的风，
令李白、王维们吟出万世情采，
令吴道子、李思训们画出飞扬的个性，
令颜真卿、怀素们挥出豪迈的意绪。
这青春勃发、气势磅礴的红日，
就是从海上跃升的一群壮观的赤兔马。

现在，我正经过这里：泰山。
唐玄宗正在山上举行规模宏大的封禅仪式。
这一天，风暴归隐，天清气爽。于是，
他赶紧登顶祭拜，焚柴展礼。霎时间，
祭天大火在山顶上熊熊燃烧起来，
引得山下的人们声震云天。

现在，我正经过长安城东的广运潭。
这是公元743年的春天，我正亲临一场浩大的盛会：
万人空巷。君民同乐。热情参与难得一见的博览会、大游行——
看这绵亘数里的大船上林立的桅杆依次驶过，
看这来自全国各地的物产与馈赠，尽收眼底。
在望春楼，皇上与大臣们正醉心地观礼。
透过镶金兽首玛瑙杯，各地的香料、宝石、钱币，
以及上等玉器、金银器，均在这眺望中，
生出朴素而美丽的飞翔的根须。

2019.04.11/21:02




46.中晚唐的困局




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挽回败亡的颓势，
几乎没有。一直在走下坡路。——
昔日的繁华不再，一点儿也看不见盛唐的气象。
是谁在那里吟诵：美景春堪赏，
芳园白日斜。玄宗、肃宗仙逝之后，
代宗的妥协政策带来了什么？
无疑，就是藩镇割据。幽州、魏博、成德、相卫
四个藩镇，各自拥兵，自署官吏，截留赋税。
他们不听招呼，甚至联合对抗朝廷。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火并，攻伐不息。
尤其是，征讨“四镇之乱”的淮西节度使
率军反叛，激起更大的灾祸：泾原兵变，
迫使德宗出逃奉天，狼狈至极。
宪宗一朝，因时制变，打响了削藩战中
最为激烈的一仗：李愬雪夜入蔡州，
奇袭成功，平定了淮西。之后，
横梅、成德、幽州等诸强藩镇纷纷归伏，
呈现出“元和中兴”之象。
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谁在那里吵吵嚷嚷？朝堂上，
牛增孺、李德裕等人互相攻讦，言辞激烈。
一派乌烟瘴气：他们不顾大局，互相拆台，
争权夺利，窝里斗狠。党争倾轧，致使
大唐连受重创，所生疮疤无可计数。
可叹官场腐败成风，毫无正气。
可叹皇权软弱，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是谁在那里护驾？此时，只有宦官窦文场
率左右随扈，禁军早就不听使唤了。
只有三姓家奴控制的十万神策军，开始
挖掘王朝的墓穴。包括中央禁军
与枢密使，以及神策军之外的其他禁军，
包括刑余之人的专制与糜烂的桃花。
他们公开卖官鬻爵，兼并土地，占尽名园、
良田与私产。包括宫市里的强买豪夺，扰民甚巨。
包括所有皇帝的废立生杀。他们
胁迫皇帝，蔑视宰相，欺凌士人，
横行朝野，无恶不作。而“甘露之变”，
又使许多朝臣反被宦官所杀。
后来，阉人仇士良专权跋扈，把持朝政。
文宗皇帝形同傀儡，郁郁寡欢。
是谁甘愿受制于家奴？流泪哀叹，
不再上朝。是谁在长垣、曹县起兵，
发布檄文，声讨官府？王仙芝、黄巢起义大军
攻陷长安城，僖宗仓皇出逃。之后，
在诸藩镇绞杀中，朱温强势胜出。
他引兵入长安，杀尽朝中宦官
与各地监军宦官。同时，抹了昭宗
与宰相裴枢等大臣的脖子，投尸黄河。
再后来，战争投机分子朱全忠
逼哀帝让位，自立为“梁”。
从此，唐朝宣告灭亡。

从此，中国历史进入变乱纷呈、更加民不聊生的漫漫长夜。
困局，死局。何时到天明？所有坚韧的鲜亮的
灵醒的荔枝，被路人捡起又扔到了一边。

2019.04.17/19:52




50.唐朝的对外关系




对于它，我们可以说的
或许就是一种襟怀，以及它所包容的一切。

纽约唐人街比西海岸的旧金山
似乎更能聚集起众多华人的金脑壳。
实际上，它的声威已远超当时的法兰克、
拜占庭与阿拉伯帝国的影响力：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看来，王维的诗句并不是吹的。

以华夏为中心的东亚文化圈，迅速
成为蔓延之势。它的共同点，应该有汉字、儒学、
律令制度、汉传佛教、科学技术等要素。
比如，首尔成均馆的孔子祭祀仪式。
包括新罗全面仿照唐制建立的
中央集权国家。以及日本各校确立的
以儒家经典为主要教科书的状况。
以及兴盛的孔庙：汤岛圣堂。

天皇昭和、平成等年号纪年，
应该是你想象平移的合理成因。旧的姓氏
与部民制度中蓦然矗立的飞鸟寺，
以及大化改新的意义，令大唐银杏
在异国他乡枝繁叶茂。奈良平城京历史博物馆
一艘遣唐使船模型，就是吸纳的真传。
就是建筑艺术、工艺美术与文学语言本身
飞翔的魅力。就是仿烧的唐三彩之魂。
那些形神毕现的生活习俗，它在一个
器物上，灵光闪闪地得以印证。

这是奈良东大寺珍藏的瑰宝：佛教法器、
书画艺术品，大量上乘的丝织品、瓷器、乐器
以及鸟毛立女屏风、颜体书法，以及
竭力创制与传播的片假名，以及鉴真和尚
东渡过海的天平之甍。在那里，人们
普遍着唐服、行唐礼、吟唐诗、赏唐乐。
一盘围棋，即可消弥一场波涛汹涌的战争。
一道茶，便把和谐、敬意、纯粹之境诠释殆尽。

唐风习习。反正，满眼都是仿制的餐具，
普遍使用的筷子，美味的豆腐，
以及西施们东方式传神的眼睛。或者，
就是新罗金地藏入九华山修行的
禅意。日式毛笔、纸张、衣料等
在长安大受欢迎的景象。或者，就是波斯、
婆罗门、斯里兰卡的船舶从海上带来的
不知其数的珍宝、香料等新鲜物品
巨大的深壑。就是让国外不同族裔的使节、
商人、求法僧人，经广州通海夷道
进入绵延的福地。亦如义净高僧籍此航线
前往印度的足迹，玄奘译经的谨严
以及《大唐西域记》的穿透力。

丝绸之路上，既有金戈铁马，
更有中亚与大唐使者、商贾、僧侣们
风尘仆仆、不绝于道的文明挺立的身影。
这无可阻挡的向心力，从不放弃
对新事物探求的渴望。这宣响于诗歌中的
琵琶，葡萄美酒与夜光杯。
在《走向盛唐》的一个展览中，
揭示主题的，何止是兼收并蓄的风格。
它叫给予，也叫贡献的典范。
或者，就是汲取与进取的代名词。
它规模空前的统一与强盛，为我们
带来了一只特殊的凤首瓶：财神与酒神之力，
把众多亮丽的云朵与雨珠，合盘托举到
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

这就是你所见到的防风沙的戴帏帽。
这就是好奇之眼，开放、包容的一颗心。
此时，她手握一只银器，那里该藏有多少秘密的恋想？

2019.05.06/19:28




56.王安石变法




那时，愿望绝对是好的。
前途一片光明，有如清明上河图
生动而昌荣的景象。并且，开局也不错。
在东京汴梁的勾栏瓦肆中，在广大的城镇、乡野，
人们吟诵着苏东坡、柳永的名句，在繁花
与绿叶之间，变法主张落地生根。

这便是理财之要：善于理财者，
大可不必增加捐税而使国库丰足。
比如青苗法、免役法、农田水利法新鲜的呼吸，
及时调整了国家、地主与农民的关系。
在抑制大官僚、大地主的同时，
在收复失地、军声微振的同时，
强化了统治力量，大大刺激了农业生产。
但在行使过程中，也有偏离本意，
走向事物反面之弊。百姓怨气
就怨气吧，自己也变成了
反对派首选的攻击者。

怎么回事呢？难道，给官吏们
鱼肉百姓的机会增多了，天下悲苦、
民怨沸腾的局面就越不可控？
一个以富国、裕民、强兵为核心的变法运动，
越有可能在十分前瞻的经济学观点面前，
形成大面积塌方的危险？想想也是，
不够合理的政策本身的缺陷，
决策执行当中的诸多疏漏，
以及选人用人的失误……
其实，无论如何，这次变革浪潮
已经深刻影响到了社会方方面面的利益。
包括他本人的荣与辱、得与失，
顶住压力、奋力前行的身影，以及
并不服输、执拗到底的犟脾气。

社会可接受的限度，被打破。
恢复汉唐旧境的节奏，被加快。
阻挠变法的官员，被大肆调离、打压。
唯一不坐轿子、不纳妾的名相，被指责。
太祖爷开创的和谐政风，被抛之脑后。
质朴节俭，死后无任何遗产的人，最终被遗产了。
就像现在，他名高一时，学贯千载。
就像司马光、苏东坡等名流激烈相对的言词。
就像他们拥有道德的高标，却并不意味着
行动的完全正确一样。他们太忠实于
自己的政治理想与信念，他们就越会
在自己的卓绝之行中，风动四方。
在自己的瑰玮之文中狭路相逢。

以致于他们因政见分歧而引发的论战，
无可挽回地再次陷入君子与小人之争的历史魔咒。
以致于宽容的政体与坚如磐石的功力，
无可避免地全都消失于大野之上的云翳中去了。

2019.06.06/22:08




58．宋金和战




这不，这北中国烽烟四起的狼啸，
还不至于立刻把高宗的小心脏卷成两片残叶吧。

这一路退步的小皇帝终究吓破了胆，
幸而李纲、岳飞浴血的忠心苦撑起半壁江山。

在南方，这是宫廷中肆意寻欢的飘带，
已将“金戈铁马破空来”的诗句摇曳得醉生梦死。

而金兵放纵屠掠的雨幕倾盆而下，
高宗把玩平衡术的最后本钱终于浮出水面：

这就是长江天险。黄天荡八千水军殊死拦截的气节，
以及南宋军民临空劲射的一支支悲愤的响箭。

以及几乎陷入绝境的金兵的哀嚎。现在，有的是火焰。
只有岳家军的威名令奸相秦桧惊怵不已。

这就是天眷议和陷入的困局：以黄河为界，向金称臣、进贡。
定都临安，他多想立马摇起偏安东南的小尾巴。

但惯于大面积播种硝烟的完颜兀术并不这么想。
只可惜，风波亭上的毒酒早已迷醉了方向。

这就是与金媾和的媚骨，蛋黄似的软膝盖，
以及不断向金称臣、划界、纳贡，颜面尽失的奴婢相。

直到金人内讧，金主完颜亮人头落地。
临危不惧的文臣虞允文成功阻击了金军渡江。

直到高宗禅让帝位，退居逍遥苑。
战与和的悲怆余音方才结出警醒的疤痕。

而那北方的狼啸，它卷起残叶，
也有可能使自己彻底弥散于陡峭的风中。

犹如冬日从不对自己的欲望抱有幻想，
粪土中的遗嘱腐朽了灵魂之殇。

这规避的隐喻，无可言传的山神庙。
在安全区复活的丝竹似乎比以前更加羞涩了。

至于多事之秋更应该首倡战斗意志，
力主精忠报国、奋勇杀敌。喏，还是交由分析家们研究去吧。

2019.06.18/23:15




59．偏安东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宋•林升《题临安邸》




看，这就是西湖，人气漫过了所有诗词歌赋。
这就是权臣秦桧的后花园：开门受赂，富可敌国。
赃吏与亲党故旧无不攀缘高升，恣横天下。

多么煊赫的权势：正义不堪一击。
沈该、万俟蟹、汤思退等宰臣暗黑着腐败的朝廷。
一切已经萎靡，他们苟且偷安的心早已沉迷于大海的深渊。

轻风吹拂。秦桧不在的日子涛声依旧，
太阳照常从海上升起。不同的只是皇帝换成了赵昚（孝宗），
主动担任江防总指挥的一介文臣虞允文大败金军。

之后，岳飞案被迅速平反。尤其重视选相，严防朋党。
重视整军兴武，重新启用力主抗战人士。
并在财政上增加纸币，出售官田。

风声加剧。北伐复兴之志，被点燃。
而隆兴和议又将帝王之心拧成了麻花辫。
谁是肱股之臣？谁将成为北固山上气吞万里的大虎？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而不可小觑的铁木真的弯刀绝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陡增的岁币与犒军钱只能自认倒霉。

犹如打掉门牙往肚里咽的耻感。
馈赂公行之意，就是失去越多，夺回的越多。
积弊难返的本质，只能看它不断扭转直到走向它的对立面。

要么敷衍塞责，要么消极抵抗到底。
什么是唇亡齿寒？就是联蒙灭金的残忍耗损，
就是雪了靖康之耻而后欢欣雀跃的妄念。

殊不知，与虎谋皮终归是要死人的。
后来，宋蒙之间的拉锯战似乎全得益于一人之功：
美酒美人儿，岂止是惟此而不可活的醉生梦死的兴奋剂。

大风来袭。它起于丁家洲大决战，
消隐于且战且和始终徘徊不定的怪圈中。
这样，纵有十几个主战的文天祥又有何益？

最后不是被扣押，就是被生俘，
恭帝及皇亲官员数千人像长蛇一样被虏北上。
一次次遭遇强烈大地震的崖山小朝廷可有回天之术？

山河破碎风飘絮。可叹，一片丹心都做了土，
统统都被演化成集体跳海一切付诸东流的大悲剧。
都被昏庸懦弱所戕害，又被注重名节的种子高高地举起。

这就是重生的代价。岂能怨天尤人，
国家存亡之秋犹多慷慨报国之士拼死效命。
这就是启示的意义，喧响着无数捐躯殉国者们泣血的呼号！——

2019.06.24/19:32




60．东京梦华




现在，南北两个朝廷都面临同样的考验：
“涨海声中万国商”真的可以挺拔强国富民的脊梁么？

也许会吧。这就是王朝循环通达的命脉，
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贯穿了整个东京汴梁的神经末梢。

它们由千万石粟米、薪炭组成安全纽带，
又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升腾起丰盈而轻灵的想象。

它们岂止是包容度很高的器皿，它们还无比精致，
看相算命的可以从茶坊、酒肆、庙观者那里随处得到印证：

罗锦匹帛、香火纸马、医药门诊等五行八作忙中有序，
有几个士绅、官僚与商贾的眼神里似乎流溢出别样的情趣。

它们岂止是被卷入商潮中的僧人、道士的衣钵，
它们本身就是资本的力量以及无所不在的市场贸易中心。

那些瓦舍、勾栏，将小唱的、说书的、舞蹈的、杂剧的、皮影的、
散乐的、角抵的、杂技的，荡出无限欢乐的海洋。

那是吸引世人眼球的金闪闪的大字：四夷朝贡，曾无虚岁。
亦如凤凰山南宫北市的格局：林立的店肆商铺中，可有心上人？

然而，存在就是法则。它既是汴京也是马可•波罗游记，
也是临安的书市、朝廷的贡院，巧妙地融入诸行百市的每一个晨昏。

它们岂止是亦工亦商所盛行的经营之道，
那些冶金、陶瓷、井盐、编织就是它们自我料理的日常经验。

它们兴许是所有煤炭的衍生物，或者相反。
一切往来于城乡之间奔忙的人生最终为它们自身而喝彩。

最终成为酒、铁、茶、矾争相邀宠的理由。
成为垄断与失业的罪源，朝廷敛财的另一种工具。

无论交子、钱引，还是会子。而国用日匮之象，
真就在于其体制本身的缺陷，以及腐朽与三冗问题么？

现在，它们都化作轻烟浮尘，消失不见了。
冷峻思考的胡须却可以通过空中走廊全然得以释放。

现在，它们既是幻觉也是现实也是可贵的品质。
岁月留下的昭示应该是：灯盏，它只照亮黑夜的一部分。

2019.06.29/18:45




61.宋代新儒学




这些著名书院，它们
或为自建的讲学场所，
或为佛教寺庙、道教宫观。
这时，它们被寄居、孕育，成为中心，
它们被自由吹佛的风激活了每一根守旧的神经。

这是什么？注疏之学。
这是什么？讲学取士之《五经正义》。
这是什么？重文抑武、作养士气之策。
现在好了，书院里飞出一只只金色鸟，
将欧阳修、苏轼、曾巩们的思绪完全点燃，
将包拯、王安石、司马光们的理想之羽梳理得灵动飞扬。
真可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一直以来，他们以崇尚名节为己任，
以捍卫儒家道德、伦理规范为最高准则。
他们是坚定果敢的革新者，
他们更是振兴儒家学说的中流砥柱。
他们有一位继体守文的典范之君，
因而他们崇高，并享有莫大的尊荣。

这就是范仲淹疏朗的眉须。
这就是复兴的儒学：义理之学。
因此，书院讲学日臻发达。
因此，儒者的使命，不仅限于关门治学，
更在于通经致用，服务国家与社会。
看来，一代宗师胡瑗明体达用的实践是成功的，
因而形成了沈潜、笃实、醇厚、和易之风。
尊师儒、兴学校、明经术、变科举的措施也是不错的。
尤其是王安石创立的荆公新学影响甚巨：它不仅
反映了儒者们形而上的思辨冲动，
更体现了他们护佑儒家道统的强烈使命感！

古文运动大开宋人风气之先。
儒释道长期融合与激荡的必然结果，便是
以先王之道打破祖宗家法，
以广泛的社会政治改革实现富国强兵。
犹如周敦颐的《爱莲说》，以及
莲花与儒家品质相融合所产生的美妙联想。
现在，它们由博通转向精微，
由主张文以载道转向更加重视纯理论探讨
与心性体悟，由庞杂丰富转向规范定型。
这样，学术体系趋于完备与成熟，
哲学思辨的水平明显提升。
因而，程颢、程颐二兄弟成为理学奠基人。
因而，张载的横渠四句开始震古烁今。
因而，格物致知开始由外向内吹送春风化雨般的伟力。

这就是朱熹：理学集大成者。
这就是历代士子铭记的格言：忠孝廉节。
这就是“为有源头活水来”之探求真理的动力。
所谓：激励奋迅、决破罗网、焚烧荆棘、荡夷污泽。
所谓：外王之学体现的是一种气势与风骨。
所谓：精舍之义，不过如此。

它是重现实、讲事功的民风。
它是“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品质。
并且，它在重构、开辟中日渐新颖起来。
而使宗法、贞节、孝道不断生出枝叶，
而使礼教益形强固，科举时文匡正了士人的内部秩序。
从此，已经稳固的不再动摇冒进，
民主与科学的翅膀始终在低空回旋不止。

2019.07.04/12:00




62.宋代文化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我偏爱不向我做任何承诺的道德家。 

——[波兰] 维斯瓦娃•辛波斯卡



我偏爱古籍馆。
我偏爱那里珍藏的几百万册古籍善本。
我偏爱宋版书。它刻印精美，板式疏朗、雅洁。
我偏爱皮纸与麻纸背后的秘闻。
我偏爱纸张上极为讲究的字体与用墨。
我偏爱雕版印刷术。
我偏爱意外获得的灵感。
我偏爱“功夫在诗外”的神性体验。
我偏爱柳永。
我偏爱柳词的意境胜过它的结构与音律。
我偏爱陆游的黄縢酒只怕喝出一腔愁绪来。
我偏爱“满城春色宫墙柳”的韵致只是那人早已离去。
我偏爱范仲淹的《苏幕遮》。
我偏爱它沉雄的笔力就想去感受一下长烟落日的塞下。
我偏爱苏轼的大江东去。
我偏爱它的清奇阔大古雅以及它高远旷达的情志。
我偏爱辛弃疾的醉剑与吹角连营。
我偏爱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点点生气。
我偏爱李清照，不光因为她是杰出的女词人。
我偏爱女词人的词胜过她词中伤感悲叹的身世。
我偏爱欧阳修，全赖于他的《醉翁亭记》。
我偏爱沧浪亭的清风明月。
我偏爱宋徽宗独步天下的瘦金体。
我偏爱皇帝的山水画，可惜他把画里的江山给弄丢了。
我偏爱《清明上河图》胜过人物花鸟秀。
我偏爱写意画中的禅意胜过思辨的力量。
我偏爱收藏宋人画作并不是为了发大财。
我偏爱毕昇，不光因为他发明了胶泥活字印刷术。
我偏爱沈括，也不光因为他是通才我正为他抒写着赞美诗。
我偏爱苏颂的《本草图经》胜过他的天文钟。
我偏爱精美的瓷器胜过五大名窑（汝、官、哥、定、钧）本身。
我偏爱造船术，并将福船的升降舵拂拭一新。
我偏爱指南针与罗盘，因为它能精确辨识家的方向。
我偏爱中华文化扬帆远航的穿透力。
我偏爱郑和表妹但苦于没有任何讯息。
我偏爱着我之所爱直到读完此一善本的最后一页。
我偏爱着我忽然转身时一只鸟儿为我所鸣唱的一切。——

2019.07.06/11:50




67.辽金文化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金•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也太神奇了。
消失数百年的契丹文字，
民国时忽又重见天日。
那些哀册、碑文，
王朝兴亡的辙痕，
比女真译语更难辨识。
那是什么？
开龙寺：佛事兴盛。
奉国寺：萧太后大修斋会。
云居寺：乃房山石经的长城。
独乐寺：那些彩绘、塑像，
它们永久微笑的慧眼，
似在阐释万物有灵的真谛。
也太神奇了。
那是高精度雕版印刷术。
刊刻完美的大藏经：《契丹藏》，
已融入东向拜日的光中。
那是什么？
庆州释迦如来舍利塔的塔尖。
应县木塔的结构神妙莫测。
这一件件鬼斧神工的楼阁式杰作，
梁思成当年可曾有过美词？
还有燕京城林立的佛寺，
弥散成太平、招提、竹林、瑞像佛院的梵音。
广胜寺内7000多卷中华大藏经，
开释的可是生命的永乐与圆觉？
以及万世所尊的孔庙。
以及耶律倍的诗作与猎骑图。
以及浩浩《皇朝实录》，将农耕文明
与游牧文明糅合得天衣无缝。
也太神奇了。
都是大兴科举的事儿，
崇儒之风贯于天下。
金章宗的书画，堪称一绝。
元好问的情思，疯长于诗史碑林之中。
那是什么？
不是全真教义理相贯的旨趣，是什么？
不是关汉卿、王实甫迷人的戏曲，是什么？
它们积淀、创造，一脉相承。
它们源自于华夏民族的内在秉性
与精神气质，凝聚并释放。
像丘处机的三教合一论。
像去暴止杀、济世安民、仁爱孝道
生于心田的仙风与道骨。
像我喜爱的杂剧，由此开始登场。

2019.08.10/19.05




69.蒙古兴起




尊敬的客人：
这是亚洲腹地一个伟大民族奏响的蒙古长调。
三河源上的骏马融入草原内部的恋想。
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挥鞭，
卷起多么强大而骇人的旋风。

这是甘德利草原达尔扈特人坚守的使命。
守灵人肩上，只有日月的划痕与圣灯的默祷。
大汗生前用过的马鞍、弓箭与圣奶桶宁静的回望，
有赖于受大汗膳封的转世白神马的引导。
这是一幅长206米、高2.5米油画诉说的惊世传奇，
以及我们对千年前斡难河畔凝血的忧思。

看：这是不公平命运中一个严酷的寒冬，
    蒙古乞颜部被遗弃孤儿寡母
单薄的身影。母亲诃额仑的坚守，
真的要靠小雄鹰冷酷的心脏去实现么？
草原上的仇恨：代代相传，冤冤相报，永不止歇。
而对泰赤兀氏族、塔塔尔部、蔑儿乞部频频伸出的黑手，
铁木真不知道是该感谢锁儿罕剌人的生死相救，
还是感谢长生天与不儿罕山神的护佑呢？

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的安答多么和谐，
这就是他们两个与王罕最终成为草原三雄的缘由。
如果争霸战能使兄弟间的情谊更加深厚，
那么宁可选择不打不成交的定律。
这就是班朱尼盟誓：草原将在加速统一中
击败所有宿敌，收拢归队者。
武人的忠诚，就是把绝对服从
看得高于一切。重归于好，就是
召集忽里台大会，将所有部族拧成一股绳。
大汗宝座上一呼百应的旨意，
就是大蒙古帝国征服一切的方向。

现在，超级大胃王开始搅动异乎寻常的吞噬力。
马背上的屠戮，终于开出大片绚丽的花朵：
征西夏、伐金国的烟尘，就是将世仇
统统变成吊死鬼，将中亚的花剌子模
碾成齑粉，也不是太伤脑筋的事。
这就是寻找新敌人加以歼灭的快感！
它比创造一个个新神话更为刺激：
抢掠、绞杀、毁灭……由炮手工匠队
演绎的流星雨，将所有城市湮没。
从此，铁马金帐在欧亚板块随处疯长。
风干牛肉在唇齿间自由舞动。

可敬的旅行家：
祝颂吧，牧歌在狼群中高亢。
这是一位军事技巧过硬的统帅：他善于
审时度势，有胆有识有雄才大略。
无意中推翻了“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论断。
从此，一种法令开始植根于筋骨内，
一条交通线改变了欧亚大陆的政治格局。
那诱人的奶干、奶皮子鲜美如初，
而心中的圣地又将指向何方？

2019.08.24/19.12




73.海上丝绸之路




世纪之花，悄然绽放于大元帝国的早晨。
一个空前辽阔的疆域将由水一样的丝绸连在一起。
一个大航海的黄金通道从一片瓷的闪光中被一再唤醒。

这就是南海一号：看上去汇聚了众多安静的水声。
它承载的以瓷器、铁器、金属器为主的大宗货品使它变得沉默。
它念及的以舟为车以楫为马的日出已被一枚铜镜收藏。

至此，海的涛声凝成晶体又迅速荡开：这就是
秦始皇下旨东渡的孩童们的歌吟，以及汉武大帝开辟的远洋密道。
导航其实是靠季风、潮汐和日月星宿定位的超验的手。

最终，指南针的坦途决定了一切。凭借水密隔舱，
或因钟爱于印度、马拉巴尔、斯里兰卡海岸神秘的月色。
或被海舶船队从爪哇返回泉州的始终弥散不尽的香气所吸引。

而他们是勇毅的，稀世之鸟掠过高耸的桅杆。
掠过东南亚、西亚，乃至非洲沿海各国朴实而真切的向往。
一纸航海图上，他们所标识的远比马可•波罗的描述精确得多。

是亦黑迷失的远视镜，望见了佛钵与舍利的根。
是伊利汗国的诚意印证了霍尔木兹海峡晚祷的钟声。
是使臣孛罗伟大的《史集》将音韵和谐的东方文明传于四海。

这就是澉浦港繁茂的星火，客商驱赶着云层。
出海的官本船将要靠岸，谁的手指轻抚过那怀先生的乡愁？
它既是新鲜的皮肤，也是鸽子的鸣叫也是象牙之塔。

也是茶叶与火药、造纸、活字印刷术的丛林。
也是药材、布匹与珍珠的甜睡，也是洋葱们碧绿的鼻息。
而瓷器总是稳坐钓鱼台，丝绸姑娘不断焕发出她们迷人的律动。

多么辽阔的景观，被沙丁鱼的旋风收纳。
庞大船队犁出条条沟壑，如橄榄树发达的脉系。
元青花与丝织品可劲儿生长的财富，只有连城的价值知道。

只有大型盘、碗、壶、罐的钴料知道。帆影密布！
广州与庆元得意洋洋的外商，将自己的小胡须诗意地吹远。
探寻的足迹从此紧贴景德镇的乡土，红遍江南。

所谓墓志，就是静穆的祠堂与素馨花。
一个巨大的生命花园：水的抽象将胡萝卜幻化成仙姑。
众移民迅即把目光亲切地投向春天的祖国。

这就是落地生根的实用主义哲学。所谓华商，
就是在大海上拓展的一条条路径，它由经验内部的洞察力构成。 
全球化即为爱的融合，丝绸是它的纽带和青春圆舞曲。

2019.09.25/18:00




【诗人简介】 张笑春（1964.9.2—），男，湖南桃源人，生于新疆。当代诗人、随笔作家。30多年间，喜得诗文两千余件，文字收入国内多种权威选本。诗歌代表作有《泉水》《在路上》《探索者》《关雎声声》《艾买提兄弟馕店》，另有长诗《科技之光》《中国通史录》等。著有诗集3部，拟出版诗歌和随笔散文集2部。曾获《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年鉴（2018年卷）》散文特等奖、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中国诗人》（2018-2019）微刊年度诗人奖提名奖、全国职工诗歌大赛优秀奖等。系新疆作协会员，奎屯市作协主席。
写作观：因时而动，缘情而发，关注时代、生活，关照美善、和谐、公平、正义，力求以镜片背面的哲思与时间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