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痕
真希望大风能够吹起
把山岗吹平,把野花吹落
把坟场吹进牧场
我就躲在中央,是一堆坟
或者是一只羊
月亮沉到水底我也一动不动
要是有个人还能来喊我
那声音一定是一道道鞭痕
一声重复着另一声的伤
我已经没有力气
为这一辈子大哭一场
默
窗前的人,用目光
在玻璃上,画路
而他自己,是唯一的行人
院子里的老榆树,影子
被蛀了好多洞,一只麻雀
在洞口,找虫子
云彩飘过远空时,有话
在舌尖上打结
窗前的人,看见
风,开了一下门
雨水滴嗒
雨水滴嗒,雨水滴嗒
雨水敲着苔痕下的瓦
苔是家,瓦也是家
雨水湿了瓦屋外的牛羊,瓦屋里的妈妈
雨水滴嗒,雨水滴嗒
雨水点亮了山道旁的野菊花
坡上,乌云抱着石头
石头是荒茔的嘴唇,从出生时
就忘记了怎么说话
雨水滴嗒,雨水滴嗒
找一片落叶,我想把自己放下
雕
风,敲打着夜的门槛
是谁,手握刻刀
在雕骨头
雕一盏灯笼,挂在檐下
雕一柄利刃,贴紧喉咙
雕一支笛子,满眼血泪
最后,再
雕一根长鞭,抽打
那只握紧刻刀的手
钓
风吹着水面
吹着水面上的落叶
苇花白了,浪花也白了
一个漩涡,又一个漩涡
那个垂钓的人还不知道
钓竿上的他,和钓钩上的鱼
不过是一个天平上,两个等重的砝码
在世界的另一端
在世界的另一端
我也是一只蜗牛
犹疑,缓慢
借着一根草茎过溪
仿佛借着一叶竹筏泅渡大海
在世界的另一端
我也是一只蜗牛
一根青藤,就是命里的沟壑
我羞于说,落日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
在世界的另一端
我只记得那个“蜗”
却忘记了“牛”字
春天在远处
这个冬天,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包括那些枯枝,那些败叶
那些风声,那些被云彩含在半空的雪
沟壑里的水淌着淌着就断流了
河里的水淌着淌着就结冰了
只有眼睛里的水还是热的
我怕它也被寒冷爱上
这个冬天,没有什么可以放在心上
一只鸟飞进了石头,想说的话
在石头底下,打转儿
冬日田野
那些烟杆,褪尽了叶子
在初冬的田野里
仿佛垂暮的老人
昨夜霜花
也没能点亮他们的额头
风不来,鸟雀也不来
一只灰头土脸的老狗
在地头的土坷垃上
留下了来过的记号
灰烬
睡吧,她说
声音撞到墙上
又被冷冷地弹回来
——今晚若梦见他
一定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他听
她翻了个身
试图把夜压在身底
夜比水还凉
月光照着她
像照着浮在水面上的一截灰烬
命
在一声蝉鸣里坐下,夏天
被一再地缩短,可是我的影子
还是被暴露在阳光下。像
狐狸的尾巴
狐狸有九条尾巴,而我
只有这一条,风起时
被墙头挡住
推荐语:
丁艳的诗像一幅水墨画,情绪的疏密、浓淡,心象的虚实、动静随着诗人的情势缓缓展开。在她的审美空间里苔是家,瓦也是家,就连石头都成了荒茔的嘴唇,这是多么古朴的世界;在她的诗性空间里,她仿佛用目光都可以在玻璃上画出一条心路出来,用雨水就可以点亮山道旁的野菊花,这是多么灵动的世界;在她的处世哲学里,一片落叶,一道弧线,便把自己放下,把所有的负重卸下,这是多么豁达的世界。由此可见,达观、豁然、禅悟、本心是她诗歌创作的主基调,雨水的性灵,屋瓦的古朴,草本的元象,飘逸的心性,归依的家园在丁艳的诗性空间里弥漫或拓展开来:那是雨滴与青瓦的交响,那是雨滴与苔痕的相映,诗人将牛羊、瓦屋、窗户、玻璃、行人、妈妈置身于其中,让古典的意境与现代的经验交相映衬,为读者营造了良好的精神氛围,调节好人与自然若即若离的主从关系。
(特邀点评人:卢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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