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十岁那年的村庄,乌鸦飞过
阴影随处可见。野草肆无忌惮地疯长
爬过墙上的日历,好过待嫁的姑娘
那些野草还钻进我的骨头缝
和我抢夺身体里的阳光。那年
我就和屋后的麦子一起,背对光阴生长
烈日炎炎,父亲在田间挥汗如雨
那弯起的腰是一座山脉的走向
我送水经过,在绿油油的花生秧面前
父亲的沉默是我的全部黑夜
我急忙跑回家,想告诉母亲天的黑
当我走近,低矮的土坯房
烟囱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隐痛不停地漫延,我的母亲
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淘米洗衣大半辈子
仍洗不掉苦菜花的命
太黑了,我推开家门
走进夜的心脏内部
在无边的黑夜中,我看到了
村庄年老的期望,和父亲
对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大部分时间用来数母亲夜间蹿出的白头发
剩下的时间就用耳光给自己鼓掌
◎在武汉
自从来武汉,我就没有见过月亮
没有数过星星。每天疲于奔命
每天自说自话,照镜子
所有的表情都不认识。上街买菜
大声砍价,矜持溺死在嘴边
拎一箩筐转基因心情回家
出门逛街,琳琅满目意味深长的女人
擦肩而过草木幽深的男人
王子没有骑白马,童话碾死在马路上
风吹我多年,雨洗我多年
浩瀚的心事汇成了滔滔江水
一个人波澜壮阔,一个人风平浪静
在武汉,我错把机器的轰鸣当成了悦耳的鸟鸣
错把异乡当成了故乡,将错就错
好让自己可以睡得安稳
◎那一天,来汉口
母亲破天荒地翻出我过年的新衣服
还亲手把我的辫子梳得光光亮
拎着大包小包在我的耳边千叮万嘱
目送我踏上进城的列车
汽车在崎岖的田埂上左右摇晃
我就像坐在轿子里的新嫁娘
第一次看到这么宽的马路
敞亮得就像村里的水稻田
车道和人行道有序地划分着
如同某种醒目的人生轨迹
笔直地刺痛了我敏感的心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
行色匆匆像赶集一样
他们也看见了我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让我的卑微无处遁藏
这里的夜晚竟和白天一样
一样的熙熙攘攘
只是夜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
第一次,我失眠了
梦里尽是鸡鸣虫唱
那一年,我拼命地用瘦弱的臂膀
试图挤进城市那并不宽敞的未来
◎水塘
门前有水塘,不大
足以灌溉麦子、牛羊
和地头劳作的胡姓儿女,炊烟不起
还可以看见白云和飞鸟的影子
那是来自远方的问候
水中半截来不及腐烂的铁锹、镰刀
和深不见底的叹息
那是属于祖辈们的劳绩
河塘长满皱纹,草叶上泛着晨光
起风的时候,苇草从根部颤抖
我们这些在水边长大的孩子
过早地懂得了村庄的疼痛
村野贫寒,偏远闭塞
一拨又一拨的乡亲扎根在这片未开化的土地上
果实在角落里发了霉,种子从根部腐烂
我们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
沐浴着村庄炽热的期望
却依旧在啃食着亲人的骨头
无知在水塘里随处可见
强忍着泪同自己挥手告别
让苟活于他乡的身躯
在自己疲惫的影子里找到安慰
睡梦中家乡的水草丰美,仓满鸭肥
一个人的泪就哗哗流淌
◎慌忙
意气风发的少年,踏出校门就慌忙了
优胜劣汰的竞争让你慌忙
飞涨的物价让你慌忙,就连
门前那株桃树,也让你慌忙
那年春天,你和它一起种下
如今它已果实累累,你却还没开花
你不停地在路上追赶,风灌满耳鼓
不曾听见身后母亲的呼唤,一声高过一声
你忙着化妆打扮,华丽转身
心情随着房价一起跌跌涨张
风沙太厚,打在你的脸上
你也只能缄默不语,你若喊疼
亲人的泪水便会夺眶而出
冲溃你不堪一击的骄傲
期盼的大雨迟迟不下
你挤出眼里仅剩的水分
交给屋后断流的大河
天渐渐黑去
今夜所有的梦都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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