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诗是诗歌王冠上永恒的明珠。这颗明珠在度母洛妃的作品中尤其引人注目,这是因为她的爱情诗,不仅有着爱情诗的共性,即真情与坚守的基本内涵,而且还有她独特的魔力。这种魔力,是一种反向的结构艺术,是诗人反向智慧的投射。反向智慧,使她的诗作在令人感动之外,还给人耐思耐品的享受。有的朋友说度母洛妃的诗使人乐于深陷漩涡之中而不思上岸,其实就是她的诗回味无穷。
度母洛妃诗作的反向结构艺术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 反向性词语的结构艺术
诗人善于运用语言结构艺术,让一对或多对的反向性词语,在句域中进行短距离的对撞,以强化诗意的空间。
十七世纪著名的《帕斯卡尔思想录》,是以对立矛盾支撑起他思想的张力系统。他论述中常应用悖反的句式,如“热爱自己吧,因为你有美好的天性;鄙视自己吧,因为你有卑劣的缺陷。”悖反所形成的对比,所揭示的矛盾,具有深刻的启迪与导引的力量,影响了后来的哲学与文学。
上世纪的印度诗人泰戈尔是擅长在诗句中经营悖反艺术的大师。他的许多名句,如“他的刀剑胜利的时候他自己却失败了”、“我们惟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飞鸟集》)等,都被铭刻在诗碑上,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
度母洛妃的诗作,往往不经意中折射出帕斯卡尔与泰戈尔这些智慧的影响。她常运用反向性词语的对撞,强化诗意空间,以激发诗歌的张力。
1. 以反向性词语的对撞,强化情感性的空间
度母洛妃善用反向词语的对撞,激化两种极端的思绪,以强化情感反差的空间。
如《无形》诗中:在深厚无比的慈爱面前,“所有庞大都渺小起来”。“庞大”与“渺小”是反义词,而“庞大”变为“渺小”是悖论。这一悖论,表现了诗人情绪的空间反差十分强烈。明明是“庞大”的,诗人却视之为“渺小”,为什么?因为那些“庞大”之声名或形体之下,名不副实,包藏的却是“渺小”虚伪的德性。所以,诗人才会产生反差性的情感。但诗人的成功并不只是令读者眼前一亮,意外地收获到“所有庞大都渺小起来”的奇句,她的诗意往往在读者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读者会问,如果“庞大”变为“渺小”,那么“渺小”会不会变成“庞大”?什么情境中,“渺小”会变成“庞大”?……读者衍生出来的思绪,产生了诗意的再创造力,使诗人的悖反性在阅读领域中进一步发酵,无形中再扩大了情感反差性的空间。
又如《人鬼情》中:“欠我的可以一笔勾销/欠你的怎能一了百了”。“欠我”与“欠你”、“可以”与“怎能”互为反义,而“一笔勾销”与“一了百了”则是同义词组。它们对撞性的组合,形成一对互不相容的反义句组。一方是可以了结,另一方是不可以了结。两对反义的对撞,强化了对峙性,表现了“我”在能“欠”的与不能“欠”的两项情债之间的挣扎。两个反向的不可调和的情绪空域,都在“我”心中折腾,都是“我”必须要承受的。反向性的句意使人感受到 “我”内心的煎熬是多么痛苦。
2. 以反向性词语揭示情绪的流变,营造情节性的空间
诗人以反向词语揭示情绪的流变,产生过程性的动态效果,从而营造出情节性的空间。如:“被年轮烫过的伤痕/又在疼痛中缓缓醒来/那是我尝试走近和尝试走远的梦乡/那是我从这一程到另一程的/深情不变的一路满满的思念与苍凉”(《爱情圣女》)
“尝试走近”与“尝试走远”是反向行为,诗人把它们组合在一句,表现出“我”的一行深浅不一徘徊行走的脚印。这既是“从这一程到另一程” 的生命流程,也是情感从亲近到离远的无奈经历。为什么“尝试走近”而后又“尝试走远”?“我”是怎样“走近”的?又是怎样“走远”的?“走远”后的结果又是怎样?诗人给读者留下一长串联想的空间,从而产生了隐性的情节效果。这就使看似简单无奇的反义词组合,却蕴涵着情感苦涩的繁杂流程。
又如《无形》中:“平常的,却浩瀚无边/争夺证明你缺乏,之后你依然贫穷”。
“平常的”如何发展成不平常的“浩瀚无边”?“争夺”者多因仗着不义之财而富有,“争夺”后明明可以填补“缺乏”,可是为什么依然“贫穷”?是什么令“争夺”者从一个极端滑落到另一个极端?期间,发生了怎样的流变? 诗人在两个端点之间经营的反差,也给人留下充满情节想象的空间。不同读者有不同的解读,会营构出不同的情节空间。诗人把营造情节性空间的创造性也交给读者,使读者欲罢不能,再三品味,去进行自我想象或自我诠释。另外,应该指出的是,这组诗句,与前面几个诗例不同,产生对撞的反义元素,字数或属性并不对等。如“平常的”是三个字,“浩瀚无边”则四个字,字数不对等;“争夺”是“富有”的隐性词义,而“贫穷”则是显性词义,属性也不对应。这些表明,并不对应的反义元素,同样可以进行组合对撞,也可达到强化诗意空间的效果。
3. 以反向性词语的相辅相成,拓展包容性的空间
在度母若妃诗中,反向性词语不仅可以营造矛盾意象,还可以营造亲和包容的空间。这是她与众不同的语言运用艺术。如:“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如知己,也如陌路/没有拥有你/而你已属于我”(《爱情篇.无怨无悔》)。诗中用了一对反义词“知己”与“陌路”, 还有一对反义短语“没有拥有你”与“你已属于我”。这些反义性,并不是用来强化情感的矛盾苦恼,而是呈递出两情之间心领神会或心灵相通相拥的意境。以反向性相辅相成,成功地拓展出理性、愉悦的抒情空间。这种经营,无疑是诗人的又一语言艺术。
又如《爱上》的诗句:“太多的话要说/其实不能说/太多的话说了/其实不该说”。“要说”与“不能说”,“说了”与“不该说”,两组反义性在诗中也并不是为情感的对峙而存在,而是共同折射出不吐不快的心理,营造了“说”也好、不“说”也好读者都能理解的包容性空间。
以上各例都说明:诗人以反向语言艺术,成功地开拓出个性化的诗意空间。在那看似平实简朴的诗句下,往往潜藏着使人潜移默化的磁力。
二、 反向性意象的结构艺术
度母若妃的诗中,有浓郁的意象。她尤其擅长用反向的“象”来表达深沉的“意”。她的“象”有生活之“象”,有自然之“象”;她的“意”有情怀之“意”,有哲理之“意”。
1. 以生活中反向性的“象”来谕示哲理或情感之“意”
如《观世篇》之〈放一放吧〉诗句:“为什么不肯闭上眼睛呢/那比张开双眼要看得远”。
“闭上眼睛”与“张开双眼”是人人固有的熟悉的生活中之“象”。“张开双眼” 可以看到近处,也可以看到远方;而“闭上眼睛”则黑暗一片,远近什么都看不到。但诗人却反其道而用之,认为“闭上眼睛” 比“张开双眼要看得远”。这种反客观的叙述,在诗中作为“意”的表达时,是允许的,甚至成为可存在的真理。为什么他人认为不客观,诗人却认为合理呢?这是因为,诗人觉察到了“闭上眼睛”与“看得远”之间的内在逻辑连系,而他人却感知不到。诗人认为“闭上眼睛”不等于不看,“闭上眼睛”可以是思考,可以是对眼睛看得到世界之外更远处的前瞻。这就在“闭上眼睛”与“看得更远”之间建构了可以通达的桥梁,使看似反客观的两端产生了连结。反向之“象”,竟然孕育出至理之“意”,成为诗中闪烁着的亮点。这个“意”就是:会思考的人比会看的人,看到的更多,看得更远。这个“意”很自然升华为具有启迪性的哲理。这一例子,说明度母若妃诗中反向意象的组合,不是牵强附会的捏合,而是在深刻洞察之后合理的融通。
又如“不因为你的辉煌,只想再看你提着茶壶喝茶的模样”(《挂在心上》)。“辉煌”与“提着茶壶喝茶的模样”都是生活之“象”,而且是一对质量与性价反差很大的“象”。“提着茶壶喝茶”是小市井品味的生活举动,一点也不“辉煌”。在一般人的人目中,肯定欣赏“辉煌”,追求“辉煌”,而不在乎“提着茶壶喝茶”。但诗人通过这一对反向之“象”,却经营出逆惯性思维之“意”。她欣赏“提着茶壶喝茶的模样”,反而不在乎对方是否“辉煌”。 “提着茶壶喝茶的模样”,那是近身的感知。表现出“我”希望与所爱的人能亲近厮守,安于普通人的生活。诗人用生活中反向之“象”,熔炼出挚爱之“意”、亲情之“意”,平淡中见深沉。
2. 以自然界反向性的之“象”来表达情感之“意”
如《瀑布》诗中“挡路的树丛和张牙利齿的石头啊/成就了你的辉煌/粉身碎骨后的你更有生命力/悲壮立刻变成了壮观。”
瀑布下跌后 “粉身碎骨”的“悲壮”,与观赏者看到的气势万千的“壮观”,都是不同角度的自然之“象”,而且是反向之“象”;“挡路的树丛和张牙利齿的石头”也是自然之“象”。“挡路”者是流水的阻力,“粉身碎骨”是生命的结束,而“悲壮”是痛苦而沉重场面。然而,这些令人沮丧之“象”,在诗人反向语言艺术的导引下,反转质变,出现了另一番景象。“挡路的树丛和张牙利齿的石头”变成了“成就了你的辉煌”的功臣, “悲壮”的瀑布变成了“壮观” 的瀑布。令人沮丧之“象”,脱胎换骨,蜕化为充满生命冲力之“象”。“象”的这种反转,反映出诗人对事物矛盾转化的透析力。而且,也符合瀑布的生成之道。不是吗?如果没有“挡路的树丛和张牙利齿的石头”,下跌的河流就不会“粉身碎骨”;而没有“粉身碎骨”就不可能出现飞雪喷珠、云蒸霞蔚的壮丽景观。这种反向流变,使诗歌的情绪从沮丧转为亢奋,进而导出了深刻的“意”,使人想到一连串名句:“没有一番寒彻骨,哪得腊梅吐清香?”、“平静的海洋练不出精悍的水手”、“困难是锻炼人的熔炉,艰苦是考验人的战场”……
三,反向性逻辑的结构艺术
反向性逻辑常被人误读为反科学的逻辑,其实它也是科学的逻辑。反向性逻辑是揭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中事物内部或相互之间的反向形态。这种反向形态可以是矛盾对立的,也可以是矛盾共生,甚至相因相衔,互相循环。在意识形态领域,反向性逻辑是创意思维的主要动力。
在诗歌中,反向性逻辑的诗意需要借助矛盾转化论艺术。而矛盾转化论艺术多是由语言结构艺术来达致的。度母洛妃的诗作中,娴熟的语言结构艺术,使她在经营反向性逻辑的诗意时得心应手。
如“一个伤口就是一个嘉奖/感谢伤害你的人,不用冷漠的语气/如果没有他给你深刻的鞭打/台下就没有与你共鸣的观众。”(《思量篇》之四)
“伤口”与“嘉奖”、“感谢”与“伤害”都是对立的词语。“伤口”是痛苦的,“嘉奖”是愉悦的;“感谢”通常是对帮过自己的人而言,而“伤害你的人”通常是被讉责的。但诗人颠覆了传统的定势,视“伤口”为愉悦;视“伤害你的人”为恩人。他“伤害你”,所以你得到“嘉奖”;他“鞭打”了你,所以你要“感谢”。诗人以反向性的因果修辞结构,导出了反向性的因果逻辑。这种逻辑思维,可以鼓励人们在痛苦中锤炼自己,在羞辱中奋发自强,谕示了逆境可以令人更快成长的道理;这种逻辑思维,还蕴含着矛盾可以共生,可以相辅相成的辩证哲思。
同样的思维也出现在《素描婚姻》诗中,“幸福包含了多少宽容与辛酸/……/明天的风平浪静比昨天的坎坷/更需要坚强”。
“风平浪静”与“坎坷”,哪一种日子艰辛?哪一种“更需要坚强”?相信大绝大多数的回答是“坎坷”。因为按照逻辑,“风平浪静”时没有艰险忧患,大可轻松一下;而“坎坷”之途,或饥寒交迫,或荆棘丛生,险象环生,需要坚强的信念与意志,否则是无法坚持到底的。但诗人却反转惯常的逻辑,认为“风平浪静”的日子更为难过,“更需要坚强”。这是因为在“坎坷”之途上,婚姻的双方需要互相扶持,同甘共苦令爱情与亲情都更加坚固。而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没有了互相扶持的迫切性,平淡而单调的生活,可能令爱情与亲情松弛,反而使家庭潜藏着危机。因此,“更需要坚强”。这种反向性逻辑的诗句,是对现代家庭婚姻状况的担忧与警示。现代和平环境下的离婚率,高于战争年代与饥荒年代离婚率百倍以上,这一现实,显见了诗人反向性思考的前瞻意识。
度母洛妃以颠覆性逻辑激发出深层的启迪,她的各个时期、各种题材的诗作中,都不泛这类佳句。
结语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反向结构艺术是度母洛妃诗歌的一大特色,其爱情诗尤具这种魔力。
度母洛妃的反向智能十分活跃,除了善用反向结构艺术外,在诗歌题材的反向性上也有独树一帜的亮点。如探索与佛相恋的题材,就是一例。在传统的意识中,佛是高尚的精神偶像,是爱情的禁区。在世俗中,谁也不想、也不敢去迷恋至高无上的佛。因此,在表现佛的题材时,往往向禅心悟性与清心寡欲集结,往往礼赞从人走向佛的升华。但度母洛妃颠覆了这一观念,她聚焦的却是佛走向人的题材。如:在诗篇《这是什么样的缘》中,塑造了一个挑战世俗,勇闯禁区,敢于恋佛爱佛的女性。在《无别》一诗中,更表现了人佛相恋的愉悦。“你说我的长裙/与你的袈裟无别/因为你与我无别/无别真好/你笑,我也笑/乾坤只是一点光/你在光里,而我愿在你眼里。”诗中,“长裙”是女性的衣着,隐喻“情爱”;“袈裟”是出家人的衣袍,象征“禁欲”。二者本来楚河汉界,沟壑分明。然而,“你说我的长裙/与你的袈裟无别”,却颠覆了“长裙”与“袈裟”的传统隐喻。二者相融,“长裙”中有“袈裟”的气息,“袈裟”中有“长裙”的温柔。这一颠覆,跳出了人佛不可以痴缠的禁律。后一句 “你与我无别”,更表明双方融为一体,完成了佛走向人的反向行程,在“你笑,我也笑”中回归人的本真。从人性角度看,这种反向性题材充满了合理性。佛也是人,是高度修养的、有信仰的男人。在中外文学中,不乏人与神爱恋的作品。神也是至高无上的,神可以有人性,为什么佛就不可以? 诗人的意图不是要渎佛,而是对佛倾注了人性的关爱。这一反向性题材的写作,填补了现代爱情诗在人佛语境中的空白。
总之,度母洛妃的诗思,不喜欢随波逐流,她喜欢逆浪航行。对她来说,逆浪,就是批判性思维,是对过往的反思,是对自己的审判,是对定格的拆解;逆浪,意味着活力与勇气,象征着创新与前瞻。反向智慧,使她的诗意充满着张力,流溢着独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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