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高举短诗15首

          

          

狼王

          

受困于空气，像刺

在黑夜的皮肉里蠕动

狼王更像夜里闪着黑色光的鳞片

仰望是来自塑形师的杰作

死相怪异的树木，草散漫存在

偶尔也有随风起的泥沙

或者动物遗留的骸骨

组队祭祀这裸露着黑夜肌肤的雕塑

狼王忘记自己曾经的居所

山洞、丛林、动物园

或马戏团提供的囚笼

是它带着狼群进入雕塑

放弃力量和月球已死的信息

无意识地踱步，像对面的事物

无法确认去向又坚定地往前走

“我不是狼王，真的不是”

冬天我在叫太原的城里蜷缩着

像上衣左边口袋里

被左手揉皱了的餐巾纸

          

          

被牛车缝合的池塘

          

赶牛车是以前的事。牛是老牛

它倔强地按照它的规则拉车

我扬鞭和拽缰绳对它来说没什么用

牛凭借力气否定了我的权威。老人

笑着说，在这条路上你不如牛

事实是我与牛与老人在同一条路上

活着，在等太阳掉进村西的池塘

池塘是黑色的，池塘升起的水雾

也是黑色的，天空、路和牛车

在黑色池塘身体中没有呼救

最重要的原因是呼救真没有用    

龙葵没了，蛤蟆不再发声，它们

在牛车路过之后，像从未来过一样

被封闭在我熟知的村庄里

我封闭于我的体内，脱离词语

          

          

静止

          

我只是路过。铁器缩回四肢静止

仿佛雪的眼晴，盯着独行的我

我失去方向，不会打转。前行

是唯一的选择，另外一些事物

也在前行，甚至打开炫耀的灯

不管喜欢与否，我们得互相扶持

与揭开黑暗的光亮对峙。我身边

有落雪、岩石、草木或行走的街道

它们内部也贮备着对峙的信念

像多年前的孩童，把泥捏的鼓包

用力甩在青石板上，然后一次次

重复。所有这些与发现未来的婴儿

同时凹陷，被静止扯回并湮没

          

          

四月二十三日的月亮

          

老人的眼睛像月亮

真的像。说了也不算

这几个字不知从什么地方溜出来

没有怨恨也没觉得不舍

我上高铁的时候，有地方下雨

我想起刚吃过包子喝过豆浆

车窗外凸兀的黑云

存在于天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的事必须隐藏起来做才有意义

于是燥热不再燥热

两个时间段恢复了快要遗失的习惯

雨后的北方和清晨离开的时候

一些承诺该兑现了，比如

厕所的马桶需要修理    

画张遗照或寄出快递

窗外的月亮不比昨天空洞多少

其实昨晚的月亮我原本没顾上看

          

          

安静

          

公园还是从前安静的样子

即使有人相信枪炮声还在某个角落

大喊大叫。蚂蚁在时间里

延续不善言辞，被束缚在默认的

秩序里。头顶的月光

苍老、沉静，像雄狮伸出的前爪

我是真实存在，路基下渣土一样的

存在，倾听车轮离去后的虚无

整个夏季，公园没有窗户

没有一只鸟，乌鸦、麻雀或燕子

飞进公园。安静像躲在粮仓里的

仓鼠，谈论谷物的栽种与收割

          

          

敬亭山

          

没有任何工具。晃来晃去的鱼

在她脚下游动。画面称不上奇妙

她已经脱离土地能够行走

同时听到巨树在空气中倒下的声音

她抓到一把树叶，她有感觉

锯齿形的树叶正将她的手指

从她手掌上驱离。不是又一个梦

也与敬亭山没有任何关系

终于摆脱窗外影子的纠缠

不需要尝试，她开始照亮自己

不过放在冰箱里的果实

还会很凉，她的手指无法触及

          

          

流浪者

              

投影紧贴博物馆的门

像蝴蝶？或是吼着爵士乐的渣土车

路边的房子里有身体将另外的

覆盖。该裂开的依次裂开

面孔开启行程，从微漾的平面内部

逐渐透明。试想天空是漏斗

地上的各种场面，如麦田

收割后遗留的形状不再隐晦

重复出现的各种流浪者

不在属于自己的领地

像古诗词中已死的韵脚

与父亲相似，雨行走着离去

          

          

这就是太原

          

电锯声在铁道边泛滥

灰尘凝固成的楼房像聋哑人

树和鸟雀相安无事，风的羽毛

被吹上天空，经典的蓝色不再纯粹

车辆在门前停下等待

对峙是短暂的。有些事物

带着自己的影子在空气中穿梭

有些人想把自己存进银行

仿佛水中游泳的灵魂。游客

坐在窗前看红绿灯变幻颜色

来来回回的行人徒步或驾车

阳光还好，贴着路面微丝不动

          

          

鱼缸

          

女人说地里的草是拔不完的

雨说下就下，闪电出现前

温度没有理由不存在。或者

还有人盯着落地的树叶和花瓣

像花蜜和尘土纠缠在一起

太阳舌头太长，女人的影子

在舌头下隐身，说灵魂不是概念    

地里植物披散着思想。夏季

在其前世的碑上涂了条尾巴

没有意义，像仓颉梦遗的

文字。我被安排在鱼缸旁边

第三只手指向鱼缸中各色石子

          

          

证人

          

指引者并不存在。洞口

没有被围困，有人在灯光下等待

光束集中在老者身上。营救

自凌晨开始。坚硬与柔软碰撞

被伤口吐出。证人并不存在

从前已被丟弃。从另外的从前中

视觉传达不出慌乱的疆域

长方形的安祥比期待更具诱惑

所有的事物像田地中的植物

披上季节恩赐的外套，在空气中

沉默、低语，在各自的航道上航行

你说，啼哭并非悲伤只是开始

          

          

公园旁的夏天

          

孩子嘻闹声是从楼下公园散开的

从晚上到早晨，断断续续

窗户开着，混杂着些不明来源的

声音，像追逐着逃出高速路的车辆

朝窗口撞击。女人在自己的营地

随意打开前往身体的各种通道

就在此时，身份不明的语言

夜枭般活跃。节奏感还是要有的

木质蝉鸣像中国古代一位老者

手里攥着孤零零的鼓槌等待回应

湖底，深藏在鱼的呼吸里的阳光

反复强调，夏天就是公园旁的夏天

          

              

平常事实

          

弯月还是弯月，乡下屋顶

和城里烧烤摊旁的明亮

全是老人黯淡目光挥霍掉的岁月

孩子手持刀剑，像舞者

从老人的影像中嚎叫着离去

老人蝉蜕一样用双腿死死抠牢树皮

尝试沉默和尝试面对粗糙的钥匙

都是选择。事物会有另一端

平静地接受多年前的黑白世界

微信好友提示，假期快结束了

另外，近期多雨出门别忘带伞

车箱持续移动，手机显示充电中

          

          

老院子

          

老院子门还在，围墙也在

里面散落着有用或没用的器械

像隔壁家孩子一遍遍遗弃的玩具

杂草从器械的缝隙间伸出肢体

风没有人情味，路过时闭着眼晴

不会将思想植入爱情泛滥的昆虫

这里曾经有过的。老人在纸上

画符，断尾母羊望着刚出生的小羊

梨树上最后一颗梨在寒夜中摇曳

始终保持飘落的姿势。黑色的光

沉睡在黑色院子里。与之匹配

烟灰缸里的粉末、文字或者寂静

          

          

戟

          

不知道戟何时躲进泥土

还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文字

似乎传说有了变化的可能

确认王国之间曾游走的水流

还停留在某位老人面前。桥两边    

是同一朝代，而且不像个糟糕朝代

猎物成为猎人或猎物成为猎物

酒店门迟早会打开，骚动

是难免的。我也混迹其中

几十年前的几颗果实本来没必要

为名称争执不已。事实上戟

还在行走，说不上结束还是开始

          

          

角落

          

吉尔说船并没有偏离预定航线

或者船根本不存在。有人困在船上

有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些家具

送到某个角落。钥匙肯定存在

只是不知道在谁的手里。没必要

沮丧，不就是为了日后玩游戏方便

会议照常举行，电话声音很清晰

之后，吉尔伏在桌子似睡非睡

没有持续很久词语失去活力

吉尔说有件事无法忘记，在这里

就是这个角落，父亲从藤椅上落下

像黑色雨滴渗进缝隙里不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