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赵野访谈:这个世界有让我痛心不已的东西

作者:   2015年07月12日 00:00  华龙网    492    收藏
  诗人赵野说:“诗歌情怀是万古愁和天下忧,是我的经验与思索的一种自我表达,以及为了这种表达,我对汉语之美的努力抵达。”。7月16日,由重庆70后诗人、资深媒体人王博创作的《中国诗人访谈录》新书发布会将正式举行。该书选编了芒克、欧阳江河、李亚伟、宋琳、赵野等五位在国际国内都有相当影响的顶尖诗人专访辑录出版。今(10)日,华龙网选摘了王博与赵野的访谈,内容如下:

  王博:请谈谈你的家乡。

  赵野:多年前在自述《一些云烟,一些树》中,我这样写道:我出生在古宋,位于四川南部,现属于宜宾地区。那个地方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破败、杂乱、完全没有想像中的古朴和诗意。我自认为和它离得很远,从未深入到它的内部,感受它的节奏和纹理。我只是在那儿寄居了一段时间,多年以后我终于意识到,我其实是没有故乡的人,“乡愁”这个词对我而言,永远只是形而上的。

  王博:你写作的起因是什么?幼时的乡村生活和记忆,对你之后的写作产生过什么影响?

  赵野:大多数写作都源于青春期的忧郁,我亦如是。单纯、自我、深情、梦想,花一样飞在天上,世界都在为我转动。幼时的记忆非常稀薄、遥远,乡村生活滋养了一种自然情怀,写作会更感性,亲近事物。

  王博:你的诗歌创作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还认为那是文学的黄金年代。作为亲历者,你认为那个年代为何为出现诗歌的热潮?

  赵野:有历史成因,像文艺复兴那种。之前是三十年的极度禁锢、专制、人性摧残和思想洗脑,现在开了一个大口子,凤使劲往里吹,一切都是新鲜的,完全一个欢欣的人世,久旱甘霖,让人惊喜和激动。诗言志,加上传播简捷方便,所以最快形成热潮。

  王博:你是“第三代人”诗歌发起者和践行者之一,可以谈谈它产生的原因、过程,以及影响吗?

  赵野:最早的“第三代人”诗歌,源自四川大学、西南师范学院和南充师范学院的校园诗人1982年10月初在西师的一场聚会。当时的朦胧诗有压倒一切的影响,我们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次聚会贡献了“第三代人”这个名词。到1983年春天,我和胡东、北望、万夏、李亚伟他们在成都串联了十几个大学,成立了“成都大学生诗歌联合会”,编印了会刊《第三代人》,但只出了一期,就在官方的反精神污染运动中夭折了。1985年,万夏主编的《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板块即“第三代人”。《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是全国视野,又是第一本铅印的民间诗刊,影响很大,“第三代人”这个名词就广为传播,很多人开始积极拓展它的外延和内涵。“第三代人”是一个诗歌史概念,指朦胧诗后整体的新诗写作,其重要诗人在语言和文本上,已达到了目前汉语诗歌的最高成就。

  王博:上世纪80年代,你的诗歌和与之相关的活动以先锋的姿态进入诗界,你后来倾向传统和古典是出于什么原因?

  赵野:心性吧,其实三十年前,我就意识到我和中国古人在价值观、思维方式以及审美趣味上的完全契合。我迷恋汉语之美,深爱祖先的思想和语言,在精神和审美方面,是不可救药的保守派。另一方面,我一直奉行“出语自然、态度恳切”(叶芝)这样一种写作态度。

  王博:诗人是一种职业吗?如果不是职业,那是什么?

  赵野:诗人当然不是一种职业。对我而言,诗歌是一种深沉的热爱,一种宿命,与生活无关。诗歌能最好地呈现我对生命、历史与世界的看法,是我的经验与思索的一种自我表达,以及为了这种表达,我对汉语之美的努力抵达。

  王博:诗人需要具备哪些素质?

  赵野:诗人需要敏感、深思、诚实、悲悯,需要一种穿透古今的想像力,需要独特乃至神秘的语言天赋。

  王博:你所理解的诗歌情怀是什么?

  赵野:中国诗歌曾经是我们这个文明最精粹的部分,唐人的一首绝句,20个字或28个字,就可以穿越古今,涵盖生死,人世、历史、山河和个人最隐秘的伤痛,都深切呈现出来,我希望新诗也能达到这样的精神气度和美学品质。我理解的诗歌情怀是万古愁和天下忧。

  王博:臧棣说,在新诗向古典诗歌吸取养分时,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误区就是,新诗幻想着它可以在诗歌的现代抒写中再现古典诗歌触及的意境。意境不再是现代诗的最高的目标,诗歌的写作毕竟首先体现为一种艺术创造。

  赵野:意境是一个古代诗歌概念,这里就有一个转化的问题。传统的当下转化,既是一种意识,更是一种能力。古代诗歌有自己坚实的形而上的诗意基础,有我们祖先全部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当然也有独特的美学范畴。现代诗面临的问题是:一方面,我们传统的价值已全面崩溃,古典诗歌与世界的亲密关系已然解体,我们都面对着巨大的虚无,这是一个共同的现代性困境;另一方面,现代汉语还有一个重新建构的问题。现代汉语有足够的可以借鉴的资源,但它终究是一种新的语言,这是我们和西方当代诗人不一样的处境。只有百年历史的现代汉语还不成熟,但现代汉语诗歌还有巨大的可能性,对一个诗人而言,这是一种幸福。

  王博:在《字的研究》你写道:“一个古老的字/历尽劫难,怎样坚持理想……决定了我的复活与死亡 。”传统文化对你而言重要性是什么?

  赵野:传统不是道具和符号,而是精神气质,是我们对社会、自然、生命的态度,是我们面对虚无和死亡的方式。汉语是有思想的语言,是当今世界唯一使用的表意文字,我们现在使用的每一个字,在起源上都和世界万物有着某种特定的关系。中国文字一开始,就有丰富的隐喻性。汉语诗歌的秘密,或迷人之处,就在于呈现物与物,或象与象之间内在的关系。另一方面,中国文明是从未断裂过的延续最久的文明,中国古代诗歌曾是这个文明最高贵的表达,因此,感悟汉语的思想和精神气质,并努力把它们完美地呈现在新诗里,是我一直的写作方向。我认为一个当代汉语诗人能达到的高度和深度,取决于他对传统的认识、了悟和转化。

  王博:你诗歌中的汉语之美首先呈现的是一种秩序感。你觉得它的重要之处在哪里?

  赵野:这还是源于很早就形成的诗歌理想,我曾写过“我只是希望战胜偶然和紊乱/像一本好书,风格清晰坚定”。我有语言洁癖,我不知道这种秩序感有什么特别重要之处,我只是觉得好的诗歌语言(也包括别的文学语言),就应该是这样。

  王博:“这帆,果实,南方的好气候/这陈年的大海和天空/全都带给我感动/而不是惊奇和眩目”。在另一首诗中:“像那些先辈,每个雨季/都倚窗写下一些诗句/不是为了被记忆,而仅仅/因为雨水使他们感动”。这似乎是你作为一个写者的姿态,就像对秩序之美的追求,同样是一种姿态。你是如何来平衡二者的?

  赵野:这个世界有让我痛心不已的东西,我在写作时,一定是处在这样一种状态:或是我感到了某种让我痛心不已的东西;或是某种让人痛心不已的东西感动了我。多年的纯个人写作或者说是边缘化写作,使我获得了这样一种朴素和诚实的写作态度。但每个写作者,内心都有他理解的最高的美。哪怕仅仅是为自己写作,也要努力达到那种美。这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关于现代写作的观念,我本能地相信,如福柯所说,词不应该仅仅指向物,应该词就是物。

  王博:你近期的诗歌《江南》、《春望》、《雪夜访戴》、《广陵散》等,有很多古典元素,但它们的叙述与语言方式无疑又是现代性的。你觉得汉语古典诗歌与新诗最主要的差异体现在哪些方面?

  赵野:古诗和新诗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形态,因此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诗歌,我们应该努力找到它们精神气质上的一致性。就语法或句法而言,新诗是表音文字的,口语的,古诗则是古汉语独有的文言系统,这是根本的不同。而具体到字和词,则是在一个源流中,有些旧的消亡了,有些新的不断涌进来,但基本的部分,却一直没变。所以借鉴和激活古诗的修辞、意象、词语,是一件美妙的工作,也会得到更美妙的回报。比如说“兴”,既是中国诗歌最独特的修辞手法,也是中国文化的魅力所在。

  王博:你诗歌中不变的是什么?变化的是什么?

  赵野:我的写作,是完全基于自己的内心情感和美学标准,这是我一直坚持的。随着年岁增长,经验的深度和宽度的增加,很多东西自然会改变。我的诗歌标准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只选择忠于自己。诗歌成就同人生一样,都是一种宿命。

  王博:有没有关注当代诗人的写作?

  赵野:我不怎么关注当代诗人的写作,每个人都有自己对诗歌的理解和能力,汉语如此广阔,需要足够多的天才去拓展它。但我会关注朋友们的作品,李亚伟去年的《河西走廊抒情》,就是这几年最重要的文本之一,还有英年早逝的张枣,堪称伟大。上次在云南见到雷平阳,觉得他写得很好。好的诗人一定要有深厚的背景,可以是地域、文化、历史,甚至是某种怪癖。我认为一首好诗,应该呈现出诗人这方面的东西。

  王博:你在写诗的时候,心里面有没有一种声音?比如平仄、韵律?

  赵野:瓦雷里说,他写作时首先有一种旋律、节奏和形式,但没有具体的语言或意象。我写作时也是这样。我一开始就知道这首诗有多少节,多少行,大概是什么样的节奏和气息。其实,对于写作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微妙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汉水》这首诗比较符合我对汉语节奏和气息的感觉,还有新写的《赞美落日》。

  王博:你在自述中说:“我对汉语诗歌已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但梦想还在”,这个梦想是什么?

  赵野:就我自己的趣味而言,我特别迷恋这样的语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或“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等等。它们的气息如此轻柔,犹如呼吸,又无限深远,同时带着那种让人迷醉又心痛不已的东西,可让让人托付灵魂。这是属于汉语营造出来的最高的美。我希望能用现代汉语,也能写出一些有着同等的境界和语言效果的诗句。里尔克说,诗不是情感,而是经验,我们可能通过一生的观察和体验,也许最后能写出十行好诗。

  王博:“蝴蝶飞过花丛/也是一生”,我觉得这像是在说一个写作的秘密,诗歌是虚弱的,却有一种可能超乎人们想象的坚韧的力量,能够让人们终其一生来恪守某种东西。你是怎么来看待的?

  赵野:这句诗我本意是想说一个生活的秘密。可能在本质上,生活就等于写作。生命如此虚无,每个人总要找到一种支撑的力量。金钱、权力、爱情、虚荣、宗教、自然、艺术、甚至性。诗歌对于诗人当然就是这样一种力量,但对于别的人,它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归根结底,我们谈的都只能是我们自己的经验和感受,我们羞涩而秘密的梦想,以及我们无法改变的命运。

  王博:在《一些云烟,一些树》中,你写到:“我自己常常游走在生活边缘,老处于一种超低空飞行的状态”。结合你的经历与你对诗歌的看法,边缘化意味着什么?

  赵野:这里包含着两种边缘化,一是诗歌,一是生活。大概从1984年开始,我就希望找到自己的方式,建构自己的语言,1985年后,我就开始淡出了集体的诗歌活动。1989年,我的生活和心情沉落到极点,感到了真正的绝望和无助,写作是我唯一的抵抗。生活的边缘化,倒是一种自觉的选择。大概是1988年初,我就脱离了工作单位,从此一直在体制外面。因为不在体制内,我从事过很多工作,但感觉到对每一个圈子,其实都难以适应,稍稍深入一点时,就会感到厌恶,包括我本该属于的诗歌圈。其实这就是生活和社会的本质,大家都在承受。边缘化对我来说,意味着对自我的保护或坚持,和对我不愿忍受的各种生活本质的逃避。

  王博:你经历过人生最大的困境是什么?你说过还有“心如死灰”的时候。

  赵野:其实有过好几段艰难生活,这也是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心如死灰”是指一个诗人对生命的虚无和悲剧感,年轻时那是一种常态,生活的复杂和严酷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王博:自由和尊严是你最看重的,在你看来,要怎样才能保有这两者,成为自由行走的人?

  赵野:道的层面,其实是一种选择,一种价值观和生命态度;术的层面,则需要勇气、胆识、能力、智慧以及运气。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从零开始,而生活充满艰辛。自由也是相对的,我们都必须承担生活的重负和责任,在理想与现实、精神与尘世、个人与社会、价值与交换中,努力找到一条缝隙,达到一种平衡。不过这也是知易行难的,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所经历的生活,充满着种种偶然。其实我是一个完全宿命的人,如布罗茨基所说,“万物皆有定数,包括悲伤。”

  王博:你说过你喜欢动荡的感觉,这跟你的性格有关吗?这种感觉是否也是你诗歌灵感的来源?

  赵野:可能跟性格有关,更可能跟时代有关。我们这一代人,经历可谓丰富,天性不羁,正好又是一个大变局的时代,也给了我们动荡的可能性。说到灵感,我认为诗歌的灵感会更深邃,它关乎经验、记忆和心灵,关乎对命运的理解和承担,关乎对虚无和死亡的对抗,当然也关乎爱与和解。

  王博:诗人在今天有种悲凉的意味,你说“内心也许就不具备真正坚硬神圣的基石”,“一面忍受生活的无聊琐碎,一面又以唯美主义和享乐主义为旗帜,从中追逐巨大的欢乐”,这正是20年来诗人们的现实。你还在写诗吗?

  赵野: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认为诗歌是很个人的事,我的写作只关乎我的心灵和我对汉语的热爱。我在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在终极的意义上,生命是虚幻的,历史也如是。尘世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城堡,诗人只能像游牧民族一样,偶尔冲击一下它的边界,而根本不可能撼动它的根基。我当然还在写作,但之前好多年都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这方面。诗歌已经成为我血液和骨头里的某种东西,我不需要刻意为成功或虚名写作,我愿意让这一切都处在一种自然的状态。

  王博:跟当年第三代诗人在今天的往来如何?他们大概怎样的生活状态?

  赵野:我和钟鸣、李亚伟、野夫、马松、欧阳江河、翟永明、默默、宋炜、邓翔等一直有往来,就是纯粹朋友式的。他们的生活状态各式各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都在体制之外。这批人都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工作,这使我对这时代充满了好奇和感激。我现在特别想更深刻地感受和认识这个时代,它在给我们重压的同时,又给了我们巨大的缝隙,让我们可以游走其间。

  王博:转述别人的话:赵野是总试图以诗的心境在生活的人。现如今你对诗歌与生活关系的理解是怎样的?

  赵野:诗人因自己强大的生活感受力和个人语言才能,成就杰出的作品。诗歌是诗人才面对的,生活却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每个人都对生活方式和生命态度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像杜尚就说过“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我自己隐隐记得年轻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诗人的使命或完成一首自己满意的作品时,就有一种敢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和心态。这种勇气和心态也许就是诗歌对我们的最大馈赠。

  王博:你对魏晋人物充满神往,迷恋他们的人格理想和生命态度。具体说说是哪些。

  赵野:魏晋人物高蹈、深情、迷恋生命又重义轻生,热爱山水和艺术,不为世俗所累所拌,当然是美到了极致,堪称灿烂。不过在任何时代的具体人生中,都是很难做到的,只能心向往之。

  王博:古典音乐在你生活中的重要性如何?

  赵野:很重要,我觉得古典音乐是人类所创造的最美好的东西。当然它不是空气、粮食和水,不是非有不可的。此外,我很庆幸我不从事与古典音乐相关的工作,比如创作和批评,不会产生那种“专业的厌倦和颓废”,而只有“业余的感动和激情”。

  王博:关于别处和远方。

  赵野:史蒂文斯说“所有的人类是同一个诗人”。年轻时老觉得“生活在别处”,“远方”成了一个非常迷人的词,闪闪发光。现在才知道,生活就在此刻,生活就是我在云南看到的老房子,晒到的阳光,吹到的风,就是我们头顶飘过的云,身边结满果子的沉甸甸的树,就是紧紧纠缠我们的怪癖、习惯和疾病。每个时刻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就构成了我们的全部生活。

  王博:这几年你开始涉足当代艺术,诗人做策展的眼光和角度跟专业的艺术批评家有什么不同?

  赵野:二十世纪以来,艺术的各个门类就越来越专业化了。但当今中国有个现象,就是很多诗人都很懂小说、电影、音乐、批评和艺术;反过来,别的领域的专业工作者们,却很少有人懂诗歌。总的来说,诗人敏感,视野开阔,境界宏大,思维具有穿透力,能很快把握到王博题的本质。

  王博:你如何看待自己策展人这个身份?

  赵野:我基本上没把自己看成一个策展人,我只是做了一些这方面的事,也许只是玩玩票而已。松弛,随性,这是我喜欢的方式。

  王博:你说画家要追求大于画画、诗人要追求大于诗歌的东西,在你看来,这指的是什么?

  赵野:就是说,生活其实更本质、更重要。反过来也可以说,作品文本应该呈现大于作品本身的信息和意蕴,比如作者的价值观,对世界与生命的态度等,这取决于创作者的经验和能力。

  王博:在艺术上,你好像很推崇杜尚?

  赵野:我更推崇杜尚的生活观。《杜尚访谈录》一开篇,他就说:“感谢我的运气,使我不必下海挣钱。我从某个时候起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不必要有妻子、孩子、房子、汽车。---还有,我没有感到非要做出点什么来不可的压力,绘画对于我不是要拿出产品,或要表现自己的压力。---我是生而无憾的。”

  王博:中国的当代艺术虚火比较盛,作为策展人,你更在乎的是哪种类型的艺术家以及艺术作品?

  赵野:中国什么都虚火盛,不仅当代艺术。我其实只关注当代中国绘画,特别是注重自己的文化属性,对传统进行当代转化的那一脉。我认为这和当代中国的文化走向有一致性,会是未来的主流。

  王博:涉足当代艺术,对你有何影响?

  赵野:我对当代绘画的关注、思考,都是一些大王博题,比如在当代语境下的合法性,未来的走向等等。对艺术的关注,让我有了另一个维度来认识和切入诗学的很多王博题,极大地拓展了我的精神和经验的宽度,让我把握了诗歌更多的本质。我认为中国古典诗歌、中国文人画、和西方16—19世纪的音乐,是人类创造出来最美的东西。但现在西方的很多艺术形式都走向了终结,诗歌的可能性也被写完了,而中国才刚刚开始。在审美和精神上,东西方有完全不同的源起和走向,我相信未来二十年里,中国一定会出现文化和艺术上的振兴,会出一大批好的艺术家和诗人。

  王博:还是回到生活吧,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赵野:年轻时可能有很多想法,现在就只想成为我自己。如殷浩所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王博:诗人都有理想主义色彩,你如何处理诗歌理想与现实的的关系?你说的“家国尚存,但天下已亡。”是否也是内心对现实世界的不满?

  赵野:就我而言,诗歌理想与现实基本上没有关系。我的写作理想,是通过诗歌来构建一个完全自足的世界,呈现中国文化审美和精神特质,在那儿,一个生动的汉语文明心灵,欣欣然如草木在阳光下。没有一个诗人会对现实世界满意,至于说到中国的现实,非常混杂,有很多完全不同的截面,诗人容易把其中一些放大,而对另一些却视而不见。我可能也是这样。

  王博:你的诗歌中不止一次提到“和解”,与生活和世界的和解。相较于你诗歌与自述中提到的八十年代中第三代人的种种激情,你觉得这是一种被迫吗?

  赵野:与其说是“被迫”,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一种“东方式的智慧”,或者“东方式的宿命”。萨义德写过一本《论晚期风格》的书,探讨了一种“不是作为和谐与解决,而是作为不妥协、艰难和无法解决之矛盾”的晚期风格,和相应的一批艺术家,很显然,这不会是我的晚期风格。

  王博: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事?

  赵野:朴实一点,在大理的阳光下吹着风,读点闲书,回首往事,再写一些东西;奢侈一点,在地中海的某个石头房子里,面朝大海,沉思人类的命运和个体生命的意义。同时不再有具体忧心的事务,还有心爱的女人相伴。

  王博:对于未来生活的设想?

  赵野:天命之年,已明白了生命的局限和人生的边际,已没有太多的困惑和太深的忧思。我当然还想做一些事,比如再参与一些当代艺术的工作,或者在某个时候开始全力写作。我希望一切都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总之未来会有一些想法和计划,但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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