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一直牵到村里的水窖边（组诗）

1、 那年，我闻不出大米的气味

小时候我家的米缸
有一半的大米是祖国的
虽然老师没教我们读唐诗
我也不知道盘中餐里的大米
粒粒
都那么辛苦

后来学校发了一本红语录
说米粒也有阶级和斗争
我特地跑到田里
闻一闻王大龙的稻穗
凭我的嗅觉
一时还闻不出他
地主的气味

有一天，我跟着爸爸到了镇上
用粮票买回一袋大米
我不知道那袋大米
会不会是王大龙交出的公粮
到了吃饭的时间
我端着碗
扒了几口
米粒到了嘴边
我还是吃不准
这一碗米饭是哪个阶级的气味

2、 社戏

70年代的社戏，
一盏煤油灯，照它七八里地
一条小板凳，三五成群,
戏班子一上场
风一吹，雪一飘
把云都给吹跑了

土墩上的戏，主角三二个
麻布袋是上装，泥腿子是台柱
煤油灯是配角

我所知道的，台上台下
没有才子佳人，没有龙袍加冕
只有阶级的帽子，同志的星星，主义的北斗
排排
入坐

3、 红缎子一直牵到村里的水窖边

其实，当我把红缎子
从那头牵到这头
一种没有方向感的牵扯
不只是柔软的
一小部分
红缎子很容易摊开
它让我想到一个老去的人
用红缎子裹身
就象一抹晚霞
还要包住那么宽的
夜晚
这个夜晚
红缎子一直牵到村里的水窖边
我舀了一瓢水
这一瓢水
应该是世上最小的
池潭

4、 水磨坊

水是从山沟沟里流下来的，那么
它的清澈
你舀一勺
多么开阔的河床
只管把黄豆加进去
圆圆的
柔柔的
一个挨上一个
从不回返
那是顺着石磨的洞口
流下去的
豆沫，它属于瀑布

5、 祖房的后背山有一棵柿子树

祖房的后背山有一棵柿子树
硕大的果子
我一枚都没动过
它们的软
它们的汁
差不多就是我
含在嘴里的奶

好几次我想去摘柿子吃
奶妈说：“不急，不急，青柿子涩，败火”
她麻利的撩开衣襟
好象硕大的柿子
到了秋天
全都垂挂在她的
胸前

6、 桑叶，一般都象米做的粮食

虫子啃树叶
叶子很快腐败
桑蚕抱叶而死
桑叶一般都象米做的
粮食

没日没夜
成批成批的桑蚕
挑灯夜战
不挑灯
桑叶说不定都在一棵棵树上
亮着

隐隐约约
我没看见吃饱的蚕
只看见蓬松的桑叶
盖在死亡的上面
一大片
满是
蚕茧

7、 那么多的虫灯一路排开

虫灯一般都不用添煤油
在林间，它并没有想照亮我
只是我好奇，很想顺手挑它一灯
闻闻它的光
会不会有焦味
我不死心，一路跟着它们
从溪水到古刹，从三二声的狗叫，独木桥
再到老屋门缝，一卦字符

也许我太矮，也许
它的亮光，不是人间的东西
但我不信
那么多的虫灯一路排开
那需要多少条的小路
拿来
照亮

8、 在乡下，我还能被一株禾苗看重

在乡下
我还能被一株禾苗看重
风一吹
我就低头

走在田埂上
我不是乡下人
也不象城里人
禾苗也不是我的
亲人

白云还在上面挂着
不是所有耙田的农人
都把裤腿
挽得那么安静
我不是其中的一棵植物，却也
满头银发

9、 村姑

天气转暖
村里的老果园
干活的都是村姑
一把剪刀
一根枝条
芽尖、乳峰
十分对称

她们只是人的一部分
树的一半
花的全部
到了早春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
一律
挂满枝头

10、 回乡偶书

我偶尔回一趟老家，小溪没了
小窖井也没了
村尾的老槐树
养了一大堆虫子

有虫子吃是幸福的
没虫子吃也未必不幸福
如今，我的小溪
改了嫁
我的窖井
有口说不出话

鸡鸭还算成群
庄稼比较孤单
几株稻穗，下地的老人
靠天来养
先人呆在地底下
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