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城野事每日好诗

一
在青州，俺小名儿
唤做三郎，不敬头上三尺天
全惜手中半盏酒
恁地是面露小善心藏大恶
好枪棒

二

伏牛山边掠过身影倏忽的人
他们是俺月黑风高的哥哥
是俺胸怀利刃的娘子啊！

三

西城门外，柳荫苍翠，春风绵劲
少不得与十里灯火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四

板仓巷大火。荼民居九户
殁六人，伤十七

对河得意楼的雕花窗栏
方刷罢第三遍朱漆

五

昨夜雨急，闷雷响了一夜
南门坛上的屠户张火儿
手刃了少他二十八的婆娘

六

时隔六十年，破龙涧的水
又一次漫入空心潭

破山寺的野禅师
圆寂前刺血书下偈语：
来时缓，去时疾
心中都有，手中全无  

七

许先生方步出阁老府大门
便被打湿了洗白的长衫

对面童仁泰药铺的素贞
定定远望他日见佝偻的脊背
手中油布伞兀自攥了又攥
烛火映亮她失血的指节

青石砖街路须臾即被大雨
冲刷得干干净净

八

西门湾校场的林子里
少年正扯直了弹弓
打雀儿
榆钱树斜斜的影子
蔽掩了他圆睁发亮的双目

一丝风也无有。
落日照旧，仿若朱批            

九

莫道人将命中火与掌心雷
尽拢于袖底
他画孤鹤、画落梅，画大幅大幅
枯涩的残菊
又在原定画危崖的位置
留了大片空白

春茶煮就的香气已溢将出来
草堂外，青蒿疯长
女贞才刚开了一朵

十

张家阿翁捉得肥大松蕈
恰遇野山雉自林间扑剌剌飞起

遂将一日所获
悉数捐奉破龙寺香积厨
且将里外菩萨拜遍

此乃性命攸关之大事！

十一

春茶采尽。有人于圃间酣睡
远处传来短且凄厉的犬吠
于暮色有无之间


十二

五月初七夜，泼皮刘二
胡乱多饮了几碗酒
敞开着黒糁糁的前胸
从城北到城西
疯也似追砍月亮


十三

五月初九，刘二变卖家什
又一把火烧了破屋
投了军


那一日无风无云
天刨了皮一般干净


十四

柳玉娘头七当晚
青州柯三候着了寇家大郎
倒提过大半个镇
一朴刀搠翻在影娥井台

坊间传，这厮杀完人
星夜匹马
直奔山东


十五

山色哑喑，摩崖上
前朝夫子的题刻已看不真切
桃花仍带暗伤。有人于林间低泣
有人于山下点灯               

十六

上一世，我是秦坡涧茶铺三娘子
新沏的第一开春茶
尔时素手纤纤，梨花微白
海棠将开未开，全有满腹心事
正待我尘念初动，便听得垮嚓嚓一道雷
直劈了下来
                       
十七

请叫我野山柿，老枯藤，龙殿寺里
雷劈不死的古银杏
准许我以青石板路延续香火
在咯血的黄昏
做个一无用处的还乡人

十八

串月桥北望，长堤寂寂，孤亭
犹如坐枯禅的野僧
万物皆露了异相
他夹在孤仞与湖镜之间
战栗不安
一边咳嗽，一边白着头发

身周野草放浪，河岸于不远处
硬生生拗出一道弯来
2015.6-7


推荐语：《遗城野事》里面的地名风物源于阿笑家乡的小城 ，诗里的故事都是杜撰的。诗人想在语言和叙事上作个尝试，我以为他几乎写出了其他诗人甚少写过的作品，那就是具有中国明清小说风格的现代诗。读这首诗，有种如同读《水浒》或者金庸小说的感觉。诗人的语言硬朗而有力道，铺展的情节诡异，意象和语境完全出自道地的中国文化。就拓展新诗的边界而言，这无疑也是一种探索和实验，而文白相杂的表达，却又是那样的传统和“老旧”。可喜的是，当代汉语诗歌的创新不再仅仅朝向西方，终于有了指向纯正汉语的复归。（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