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诗——

你可以承受剐肉之痛
但你无法抗拒，那些触动灵魂的
追思。比如十四万英烈
比如红西路军，悲壮的西征……

1.
纪念碑巍峨地
静穆地，矗立着
像一柄长剑
插在这个城市最庄严的地方
同时也抵达我的心脏
我被迫安了支架
狭窄的管腔内壁
发了炎的血时走时停
与那些心律失常的患者不一样的
是我发作的次数频繁
沉重如铅。灵魂的煎熬
无法回避的疼痛
经年累月

在纪念碑前
在花篮包围的雕塑中
我看见一双眼睛，不——
是无数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也定定地看向西边的天幕
我分明看到，那些眼睛里的物质
在闪光，在复杂地审视
活着的人，以及活着的土地
那一刻，我蓦然心惊
胸口开始疼痛，心绞加剧
以至于跪下时
那绛紫色的花岗石骤然碎裂
发出骇人的回音。那一刻
一个久积于心的夙愿
开始涌动，开始升温，开始
烙印失血的行程

2.
在一个近乎宗教的日子
在一个能够遥感苍茫历史的高处
我庄重地屈膝
躬下卑微的身体
感觉天地在缓缓的合拢
将我压缩成一张草纸
我被叠起被燃烧。点燃我的
是我自己的魂灵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来
他们举着我的身体
他们的表情跟我一样庄重
一样透着骨血的底色

我明白我的使命
需要一次痛彻的抵达
带上他们的眼睛
以及泪与血一样沉重的成分
抵达。在遥远的异乡
安放故乡的祭坛
释放隔绝的乡音
让故去的、活着的、即将诞生的魂灵
团聚，不再漂泊
不再奢盼，不再陌生

3.
我将抵达
从黄麻起义的黄安启程
抵达你们坚守的信仰
不避斧钺的精神和无畏
抵达饱和你们热血的沙漠
和苍茫的戈壁
祭上一抔故土
一抔浸着——十四万英烈
浓浓血素的故土
一抔和着——六十五万父老乡亲
泪血的故土
在你们十二岁二十岁的灵前
我将以土的方式
完成一次覆盖泪水的仪式
然后，带你们的魂灵回家
回归我们共同的故乡

我将抵达
带上足够我们相认的信物
你们曾唱过的——
《八月桂花遍地开》《黄安谣》
你们曾尝过的——
苕酒、绿豆粑
煨葫芦、珍珠花……
我将抵达
循着你们的足迹，抵达
生命烈焰灼红的通道
抵达八十五年前
那个血火交织的战场……

第一章  西进，西进——

这是一次悲壮的迁徙
一场不可替代的使命征程……

1.
当铿锵激越的长征足音
在世界瞠目结舌的惊愕中
定格于中国的西北
定格于军事奇迹的扉页
一盘绸缪已久的战略大棋
已在黄河之滨悄然运筹
宁夏战役的利箭
那些鲜红的、淬足火焰的箭镞
已张弓待发
即将穿透时空的堡垒

一九三六年的十月
九曲黄河的惊涛，在靖远
在一个叫虎豹口的地方
浩荡地激起
两万一千八百将士的英姿
勃发于黄河东岸
他们的肩头
扛着清晰、光荣而神圣的使命
一场向死而生的强渡
在一个木匠的墨线中，清晰
而坚定地顺延。那些运筹的细节
睿智的研判，以及成功的意义
注定载入厚重的史册

2.
假如
宁夏战役能循着智慧的推演
淋漓诡道的卓绝
假如
那些优柔的内因险恶的外因
俱被黄河荡涤
那么，革命的前景或将呈现
不一样的璀璨
                                                                                    
然而，历史没有假设
宁夏战役的战略大棋
终究辜负了高瞻的执子谋略
在令人扼腕的困局中
不得不改变棋路
被战略犹豫的渡河部队
历经信仰考验的四方面军将士
毅然，向着千里之外的新疆
挥戈西进

3.
于是
战略与非战略
正义与非正义，拥挤到一起
涌向命运的通道
涌向狭长的河西走廊
一支孤箭，挟带一道生死血符
在茫茫戈壁的生死棋盘上
与十倍于已的马家军浴血鏖战
展开悬殊的拚杀

于是
一个不朽的名字
一个虽败犹荣的名字
一个是非了半个世纪的名字
——红西路军
在血沃的丰碑
在共和国的史册上
震撼呈现

第二章　祁连之痛

战争，是残酷的代言
是汉字提炼的血腥词汇
而西路军经历的血腥
则是军史上绝无仅有的战争痛点……

1.
在缺乏战略回旋的河西走廊
在地冻如铁的祁连山下
西路军草履薄衣，终日血战
伏尸盈雪，流血裂冰
以钢铁的意志、视死如归的气概
绽放生命的豪迈与崇高
用赤诚和忠勇
演绎近代战争的悲壮篇章

在古浪、在永昌、在临泽
在高台、在倪家营子、在梨园口……
在无数生命陨落的隘口
都镶嵌着一部悲壮的血书
用头颅和鲜血拼接的文字
字字锥心。那些雷同的结局
在血凝的档案里
在空前惨烈的章节中
反复重迭，让人不忍卒读

2.
敌众我寡的劣势
空前绝后的血战
西路军，无惧无畏，浴血前行
在血与火的淬炼中
高擎钢铸的军魂
兵饬古浪，鏖战永凉
喋血临高，折戟祁连……
直战到草木含悲、矢尽兵穷
直战到风云变色、地暗天昏

董振堂、孙玉清、杨克明
李屏仁、陈海松、王海清
郑义斋、陈伯稚、秦贤道、叶崇本
刘理运、熊厚发、曾日三……
等等，等等。无数杰出的将领
用头颅撞出耀眼光芒的名字
以及那么多，殒身不恤的英烈
用鄂豫皖的骨头
大巴山的骨头，还有
四方面军的军魂垒起的忠诚
在厚重的党史军史上
迸发无与伦比的崇高

3.
而那些残暴，法西斯的罪孽
在马家军的狂魔恶窟中
以无从复制的惨绝
释放与野蛮孪生的、无与伦比的
暴虐。它刺痛着我们
如同一枚烧红的铁钉
楔入我们骨骼的内部
撕心裂肺
撕心裂肺 

在历史档案的湿漉处
在那些泪崩的文字
和残留的照片里，你能体会
什么叫惨绝人寰
什么叫冲冠眦裂令人发指
在浩瀚的中华辞海里
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
或更准确的释义
定位那些骇人的听闻

剥皮、剜眼、割喉
挖心、活埋、取胆……
还不足以膨胀，还不足以满足
万恶不赦的兽行——
身首异处的将军
剥去皮囊的红军连长
被棉花包裹泼油焚烧的战士
撕成片状的……幼小生命
还有，那些女兵忍辱含垢
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些非人的、闻所未闻的凌辱
在文字的笔划里，滴血成泪
淋痛了千里戈壁的沟沟壑壑
颤抖的河西，至今未曾疗愈
地心的痛疾
……

第三章  妇女先锋团

这是一页沉重的历史，一段
字字催泪、句句断肠的泣血碑文……

1.
“姐妹们，我来看你们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早就想来看你们
可是我……没有盘缠！”

我的笔尖在渗血，手已不能自控
大脑缺氧，像面前的纸张
陷入深度空白。疼痛
近乎窒息的疼痛
如同王泉媛的撕心裂肺
一阵阵，撕裂着内心
心碎的山风，漫过梨园口
漫过肃南草原，漫过
960万平方公里的上空
以泪的形状，覆盖我们
覆盖在国人的心头

妇女先锋团
先锋的番号，悲怆的战争印痕
惨烈的死，与生的极限碰撞
在血染的军旗上
沉重地飘扬
1300名女兵，最小的
甚至只有十二岁
平均年龄不足二十的她们
以别样青春的怒放
蹈锋饮血，直面残酷
用生命和热血
凝铸荡气回肠的巾帼忠魂

2.
康隆寺
一个壮烈陨落的隘口
一道历史的疤痕
在我到来之前，它一直声泪俱下
一再重复那场血写的战事
那场人类历史上绝无，战史里仅有的
女兵阻击战
与那些崇敬的探访者一道
无语凝噎，失声泪崩——

弹尽粮绝，筋疲力竭
先锋团临危受命
义无反顾，以柔弱之躯
诠释钢的意志
用木棍用枪托用石头
用卷刃的大刀用钝角的剪刀
用牙齿用赤手空拳
迎战凶悍的恶狼
对抗发指的杀戮
清静的佛门——被粉碎的慈悲
在马刀的寒光，和铁蹄的践踏声中
目睹一群豺狼露出獠牙
疯狂撕扯那些疲累的生命

祁连山至今记得
那个冷得出奇的冬天
那个血雨腥风的日子
马匪的屠刀——在康隆寺搅起的血腥
半个多世纪仍在弥散
仍在绞痛着我们
绞痛着历史的笔触
那些战死的玫瑰
肢体零落，身首异处……
那些……被俘女兵遭受的
无所其极的迫害、灭绝人性的兽刑
以及后来，她们经历的
人生坎坷，难以弥合的身心创痛
刀剐般，切割历史的神经
疼痛我们的五脏六腑

3.
静寂的人群，在寂静的山谷
缓缓流动，默默追思
那些值得永远铭记的牺牲
那些为保全火种
殒身不恤的巾帼担当

呜咽的山风，伴着低沉的啜泣
在昔日的战壕里经久不散
那些跟我一样的瞻仰者
庄重地，跪伏焚香
双手合十，在泪水浸湿的遗址前
表达最原始的情感
寄托最浓重的哀思
用朴素的祈祷，祈愿巾帼先锋
——天堂里的玫瑰，快乐盛开
娇艳地绽放。然后
携带花期鼎盛的魂灵
安静地回乡……

第四章 在墓碑与纪念碑之间

再壮观的风景，都取代不了
你的伟岸，你的巍峨，你光芒的震撼……
    
1.
我仰望的高度
被纪念碑和墓碑的丛林遮盖
这些悲怆的风景
——无处不在的生命符号
在丝绸之路的千里廊道上
勾勒绝对挺拔的伟岸
和浩气凛然的祁连风骨
半个多世纪的沉默
像极当年的坦然
沐浴弹雨
直面死生
在争议的风口
经受历史的洗礼和沉淀

现在，它们依然沉默着
用坦然的目光，审视
脚下的土地，以及像我一样
背着故乡叮咛
眼中盛满泪雨的亲人们
在它们的背后
那些不完全的身体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烈士们
他们曾期待一个完整的结论
期待能面向辽阔的天空
吁出那声长长的压抑
他们好有一个光荣的、体面的
无愧于心的理由
回家……回家……

2.
我眼睛的软组织
从虎豹口那座雕塑开始
酸涩，发炎
疼痛，泪腺失控
血液里的病毒再次复活
蔓延全身每一根神经
鄂豫皖的神经。八十多年的顽疾啊
如流行病的浩劫
反复异变，反复扩散
在鄂豫皖，在大巴山，在大江南北
感染，发作
发作，感染

在那些凝固的历史展馆
在无数烈士的墓地
在精神矗立的浮雕前
我们的双膝，已承载不起
泪水的重负，承载不起
鄂豫皖如山的愧疚
语言已失去意义，唯有泪水
平衡内心的颤栗
苍白的纪念

3.
在墓碑和纪念碑之间
那些与泪有关的词语
以泪结成的句子
和着浓重的黄安乡音
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哽咽
唤醒凝重而肃穆的静谧
这家书般的倾泄
不仅是储存已久的乡思
椎心泣血的阵痛
还有对英烈的崇敬与膜拜
在他们无字的生死履历上
我清晰地看见，一个大写的忠字
透着文字的光
以鲜红的抉择，拓满
朴诚勇毅的宣言

来迟了，我们来迟了
那么多必须做的，必须弥补的
必须用祭奠亲人的仪式
洒酒。祈天。叩首
用膝盖撞击的回声，表达
老区累月经年的愧意
和心心念念的关切
此后，会有更多人
自大别山中心出发
不再止于形而上的缅怀
不再囿于万水千山的阻遏
他们会像我一样
怀揣六十五万沉甸甸的嘱托
在苍茫的祭台上
种下湿漉漉的祭文……  

第五章 不朽的精神

凝固的历史长河，凝固不了
崇高而不朽的精神……

1.
在烈士纪念馆
一把卷了刃的刀
一杆残缺的步枪
一顶弹洞累累的军帽
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照片……
它们平静地，陈列在玻璃展柜里
被无数双泪眼反复认领
肃静的展馆里，我仿佛看到
复活的青春，在勇往的身姿上闪光
我仿佛听到，西征将士默诵着
《西征歌》——朴素而热血的歌词
回味烽火连天的岁月
用遗物的方式叙述
浴血的征战，悲壮的牺牲
在历史的颤栗中宣示
永恒的忠诚
不朽的精神

用骨头和信仰锻铸的精神
以覆没为代价。西路军
曾背负失败的沉重和血泪
在曲解和争论的旋涡中
挣扎，沉默
沉默，挣扎
半个多世纪的跌宕
如同那些馆藏的遗物
它们透视的，或者说印证
一段历史与精神的追溯
在时间长河里经历的颠沛
同样曲折，痛楚

2.
历史陈述历史
除了遗物和文字，还有
陈述之外，留给历史的思索
纪念，是为了避免忘却
是反思，是为了历史不被阉割
它可以让遗物，连同文字
成为另一种遗物——久远的铭记
而历史承载的
不仅是铭记
还须甄别还须还原
还须剔掉那些人为的
依附于历史身上的
累累补丁

尽管那些隐含伤害的
文字，浮词曲说
那些沉重的争论
时常刺痛历史的神经
但澄清的真相
足可击溃
刻意偷换的概念，和荒谬
足可验证
西征将士的无畏，和忠诚

当领袖深情的牵挂
镌在高台
镌在神州的额头
那些崇高的评价，如一面巨镜
辉映西路军
永恒的精神，如磐的初心
从此，历史止于慌乱
在阵痛中复苏
在复苏中升华，回归
实事求是的光辉。从此
尘埃尽拂
血铸的丰碑，在历史的殿堂
在亿万国民的心中
高高耸立


跋语——

一段沉重的历史
一部悲壮的史诗
一曲荡气回肠的生命绝唱
铸就不朽的铁血忠魂
竖起永恒的精神丰碑
它卓越的品质
如光芒的种子
穿透苍茫的历史烟云
深深播种，深深融入
中华民族的血脉和灵魂  

当我们迷茫于方向，辜负
曾经举过的拳头
山河一样庄重的誓言
当我们在追求与奋斗的路上
迷惘。彷徨。徘徊
当困难和挫折
动摇我们创业兴邦的雄心
犹豫百年辉煌的豪迈
那些“不惜唯我身先死”的先驱
那些点燃火焰的
有名，和无名的英烈
用生命和热血锻造的精神
就是一座灯塔
它照亮着我们
也拷问着我们，激励着我们
高擎信仰的旗帜
掮起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
在新征程路上奋楫扬帆
不忘初心
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