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一场雪
杨孟军 

虚构一场大雪
落在纸上
虚构一个人
在雪中行走
虚构一粒火
烫伤他翻卷的衣袍
雪就开始下起来了
雪下起来
混沌的夜，就有了清醒的光斑
真实的雪、虚构的雪
都在意念的光晕里飞
一个人在雪中回到故乡
一个人在雪中隐去身形
黑白就不那么重要了
孤独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生死
就不那么不可猜度了

 

孤独岛
梦桐疏影 

再次写到孤独岛
我已是秋天，秋天
一个灰白的清晨
她依旧是小小的婴儿
在母亲的子宫里抱紧自己
身上裹着朦胧的雾气
恬然静默于世界之外

而我是子夜，子夜
飘落漫天大雪
她又成为浩瀚中的孤舟
黑暗中，掌灯自渡
那棵大树，像高高的桅杆
伫立船头

看不见的山洪溪流
正在深入我的身体
哗哗的流水，撞响教堂的钟磬
孤独岛似乎随时可能被冲走
而她，将波涛凝握成拳
与雪花共舞

清晨，小岛终于迎来第一缕霞光
那是天空写下的
无人会意的金色箴言

 

暗巷
云南过客 

那一夜。日月隐去
突兀的暗巷仿佛遇见另一个自己
那个时候
你会感觉到莫名的疼痛
像她在你心中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些明亮鲜艳的色彩
被深秋冰冷的寒气完全吸纳
像不屑于言说的物事又有明显的暗示
又像高挂枝头红红的柿子
它仍然红着美着
而你却不再会突生欢喜
你甚至原谅她风一样吹过所有黑夜
已然不再在你的额头停留片刻
直至看到一窗灯光才缓过一口气来
暗巷依然活着
无边的黑色大海的波浪向你涌来
又一如既往地退去

 

访杉树窝
月下狼族 

不见杉树——
背有山，呈蓑衣形。前方开阔
公祠只剩门楼、大厅。老风车从印象中
抖出，等待不讲理的疼痛

没有什么
比鸡啼更能反衬静寂
加上狗吠声，也叫不醒深睡如石的过往

九旬老妪坐在屋内
所有的言语交给斑驳中的浮沉
“人又何必活得那么久。如嵌入水渠的石头
无法破碎，又出不来……”
此刻，我体内的时针被无休止拨快
途经忧虑、恐惧及庆幸

转身离去
一枚柿子落在地上。在开裂之前
所有的摇晃没有波澜

 

听 琴
瓜瓜

我们去赤峰省亲，终于贴近一支马头
琴。蒙古包里说：别乱动，那儿
关着许多良驹。他拉一声颤栗的长调
牵出隐身云间的赤兔、的卢
惬意地抖弓，旷野的乌骓、绝影便被
瞬间召回。他牵出的每一匹马
项上都挂满叮当作响的勋章

许多客人坐在草地打开奶酒，引诱
花朵的味蕾。夕光现出过去主人鲜红的
脸。那些被时间漂白的肋骨忽然充血
醒来的骏马开始张开警觉的四蹄
朝着牛羊烹香的向晚疾驰逆行

那里有多少秋虫儿曾偎在草原的幽灵
身旁祈唱？篝火升起，燃穿渴望的
黑瞳。卡在水底的乌云呵，你打转的
涟漪可是当年黑马殁灭的清泪？

相见的距离多么遥远，恰似流浪的
琴声在生死间徘徊抉择。我们在
苍苍之野席地而坐，聆听大风招魂
目睹那些神色庄严的歌手，从弦上
一次次拯救溺毙的马群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