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画诗（七首）

题画诗七首
 
1 洛阳红辞
 
余半生酒钱，鬻牡丹苍鹰漓江诸画作耳。每题“国色天香”、“花开富贵”诸语，心有戚戚焉。今为归国故人写“洛阳红”牡丹，感慨系之，酒中得句，不忌贻笑大方，聊慰初心耳。
 
洛阳待客非神物
姗姗来迟春已暮
青藤遗迹墨牡丹①
阴魂不散一缸醋
大聋胭脂一世红②
但恨题诗难掩妒
江山美人英雄宜
惟有此君终辜负
莫道黄河独流浊
须知岸上怨冢多
骊山北麈始皇陵
无子宫娥殉帝君③
艳骨红绫焚阴火
石榴年年碧血魂
须眉唱罢《长恨歌》
长铗冻断汗马惊
马嵬坡梁今何处
杨氏兄妹埋一窟
国忠曾骂安禄山
忠君谁过悬梁妇
嚣嚣喧喧胜不武
皮革龙虎欺君故
兖兖诸公怵惕何
万丈红尘无丈夫
牡丹开花不结果
人间应知残阳苦
贾府公子捣胭脂④
我画牡丹夜半哭
诛心君作溅血红
无赖画工面色土
三寸铁砚恶墨凝
秃笔柱杖八荒游
碧落黄泉若逢君
但闻一阙相知赋
注释
①     徐青藤（徐渭）多画《黑牡丹》、《白牡丹》。在一幅《黑牡丹》中曾题“牡丹为富贵花王，光彩夺目。故昔人多以勾染烘托见长。今以泼墨为之，虽有生意，终不是此花真面目。盖余本侔人，性与梅竹宜，至荣华富丽，若风马牛，宜弗相似也。”
②     大聋（吴昌硕）题《红牡丹》：“有色无香，大似不通文墨美人。尊为花王，贮之琼白金屋，侥幸太过。”题《牡丹图》：“国色天香绝世姿，开当春雨得春迟，可怜富贵人争羡，未见名花结果时。”
③     胡亥将始皇无子的妃嫔滕嫱杀死殉葬。王维曾叹“古墓成苍岭，幽宫象紫台。星辰七曜隔，河汉九泉开。有海宁度人，无春雁不回。更闻松韵切，疑是大夫哀。”
④     《红楼梦》记宝玉断不知五谷世事，惟能替姊妹碾制以各类花蕊为原汁之胭脂。
 
2 题漓江渔女图
 
昔清军灭绝桂林靖江王府，何其惨烈。一百三十余口皇族，诛杀殆尽。独有一太监胆大包天，抱走年仅三岁小王子，即日后名震画坛的石涛。王城旧事，殊堪伤矣。
 
雾锁漓江寄春秋
靖江王府孤魂楼
渔女未入烟岚梦
一蒿砍断几多愁
 
3 题《漓江三月千尺红》
 
古今漓江画罕见鱼虾虫鸟，盖因体积太小，有碍山水雄奇沉郁之境也。余独压缩中远景而荡阔前景，弋走鸟虫鱼虾，平添一层俗世之乐耳。
 
女娲补天已堪伤
一眼漏窗照漓江
傻鱼追船君莫笑
画翁一枕是黄梁
 
4 题《一叶扁舟寄孤尼》
 
清末民初漓江画多行走高僧大德。余独喜添尼姑，因题此句。
 
崖上几颗美人痣
因知此境神仙居
春风散尽青天鹤
一叶扁舟寄孤尼
 
5 题《苍崖巨眼图》
 
余弃文习画卅载有余，送人、卖掉几幅鹰图，用《红楼梦》香菱的话说，不记得了。今得此佬，苍崖巨眼，最是阴森，不忍矣，不堪矣，不胜矣。倒酒一碗，放言入诗云：
 
苍崖巨眼常糊涂
不堪江鲫万户奴①
忍待长蛇须论剑
祭天一付英雄骨
 
①余曾在右江守鹰，发觉秃鹰（尖瘦雌鹰）每每于午后倏忽入水，叼走尺鱼。而苍鹰（宽博雄鹰）却不叼尺鱼，等到傍晚，若有长蛇，倏忽箭落而杀，长蛇岂是等闲之辈，反击之，或反卷七寸，将鹰喙卷过鹰爪侧后倒鹰颠倒，或以长尾缠缚，于溪崖乱石上翻卷，极力向水而滚。或蛇败被擒往长空，或鹰败被蛇卷入水。三年听闻多多，且得见两战，皆你死我活，此生岂可忘却！
 
6 题《御鹰图》
 
宫廷画院之御鹰图，汰却愁狐野性，剑戟血性，天风洗羽，敛之如镜，一身冰霜，貌似孤绝。然每每洗喙铁链，剑声戟鸣，血眼之光，洞人心扇，斯替天行道秉性，飒飒然不可侵犯，此与同宫太监，相去何万里耳！余试借地为雪，灰墨写白鹰，大吃一惊，一身寒芒，却有夺魂寒气，铮铮有声，画未境，忽得数句云：
 
刚日御鹰值万金
饮恨东宫链上铭
石火电光它日猎
血溅七尺是泪痕
 
7 题《渔鹰图》
 
漓江渔船多系鱼鹰。宁喂腥膻而夺鲜鱼，人之乖戾也乎？衔鱼不吞，忍痛让人，鹰之爱恨也乎？漓江谚云，人老不如船，船旧不如天。痛断肝肠语也。余观鱼鹰，惊其魂之阴森怖厉，疑其神性来久。人、鹰、鱼，孰先孰后？天知地知，我不知也。
 
漓江竹影璞玉书
一滴寒露一珍珠
鱼鹰瞠目七千岁
仰韶陶器有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