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的原野
贾存斗
游荡者废黜修辞学的狭隘界定，向花儿表达对事物美好的欣赏。
向乌云表达对遮蔽星月光明行径的厌恶。向幽潭投掷石块表达
对长久沉睡者的善意唤醒。向大海表达对自由奔放的美好憧憬。
安分守己的篱笆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破了几个大洞。峻拔杨树围着
断壁残垣。知了爬上大树蝶变。糊窗报纸满面沧桑到字迹模糊。
枯槁藤蔓内心麻木形象痉挛。卖掉乐器的乐团率领秋虫上路。
大河抱着河堤虚无抱着抱着姑娘，列车伸长脖子看远方风光。
冰冻土壤中的事物全部心静如水。苹果看见死人抱着树根唱歌，
根须说泉水在大地内飞驰如豹。嗜酒如命者知道酒瓶中是亡魂，
度数越高冤屈越深。茶叶通过一杯开水将天空大地达成的协议
完完全全融进人类血液。有轨电车是群被判了无期徒刑的钢铁。
灯塔早已厌倦指导巨轮规避风险，它自己内心的黑暗无人照亮。
披上蓑衣后迅速置身江湖风雨。多深多高的山才能无尘污垢，
云遮雾绕中的毛竹在晨钟暮鼓中快速拔节。手未触及弦已颤动，
酒杯被无形的凤凰端给无形的虹霓，共同庆祝天地人三位一体
将概念虚化为精神，将精神实化为实体，将实体逻辑为一体两翼。
白鹭在水田站了一会飞走了，从此这里收获的稻米味道高洁。
从此人群与日历被老年斑驯服得脱掉外在袈裟。内心旷野的僧人
才能跨越万水千山抵达佛国。冰川融化掉执念后化身万里大河。
抽屉内的信函陷阱中的机关纷纷现身指指认。泡酒用的毒蛇醒来。
打开禁忌陵寝的刹那盗墓者修墓人被无形牙齿咀嚼得粉身碎骨。
好多高压线高过房顶高过坟墓。考古博物馆与原野融为一体。
野猪粗野的欲望在原野上流淌。伤痕累累的船底深入河床身体。
晾晒的渔网捕捞月光捕捞高墙。考古人至今未找到夏朝都城下落。
荒野求生的海选演员学着古人样子裸露下体，真的手无寸铁，
在原始森林寻找食物搭建床铺。本部纪录片是通过哲学概念呈现
后现代都市居民喝着咖啡深度融入散发古典精神的欲望荒野，
让山川江河被纵横交织道路切割成天眼全方位监控的治理方格，
让高粱酒穿上景德镇瓷器套装，让宠物猫在摩天大楼禁足一生，
让没有抚摸过吮吸过妈妈乳房的孩子从机器服务中感受母爱，
让遮天蔽日乌鸦围着幢幢建筑旋转，旋得大地自我升入天空，
旋得大树从山脊连根拔起，旋得骨科医生在熟睡中摔断肋骨。
结果是挖野菜的姑娘篮子里无野菜却装满奖章带鱼与牛舌头。
散落一地的历史文物与视野风物瞬间变得陈旧。世界真病了！
鱼与钓鱼者抛弃了水与壕沟，站在岩石之上向乌云讨价还价。
你的左手躲避着她的右手藏到背后。带鱼是大海锋利的腰刀。
大海发誓一定要用带鱼砍杀大陆上一再装神弄鬼的意识傩舞，
给泥土平反，为河山昭雪，还芦苇丛中的水鸟一抹和平阴影，
让鱼回到水里与水重续浪漫缘分，让根须抱着泥土傻傻笑哭。
但是寂静带来的澄澈与距离远近无直接关系，与风偷情的耳朵
对万物玄妙的天籁吟唱丧失了激情。渡船、枯叶、桥梁、流岚
与浮荡摇摆的山梁一道溃逃。长于攀援惧怕无物可恃的藤萝
紧紧抓住岩石不松手。词典中的成语脱掉一朝朝一代代的水垢，
与裹在身上的冠冕堂皇荣誉，变得如刚刚洗过的莲藕通体洁白。
草原羔羊在草原上已口口相传畜牧事业贪婪血腥的伪善欺罔，
从而互相传播疫病，互相残杀，造成梨花抑郁，海棠凌乱，
天穹七十二颗星辰遥向垂泪到失语哽咽。海水倒灌，严冬桃开，
金黄菊花走进水杯控诉秋风。何物苔藓覆面何物被魔抓住软肋。
蛰伏淤泥的河蚌把珍珠光芒藏进硬壳。怀孕的女人拒绝分娩。
所有秋天的种子集中浸入盲目自大的药汁中学习领会高产精神。
所有钟表已经不需要通过机械自身的自律一天天走到固定地点，
而是通过卫星信号向世界发送一亿年误差不到一秒的精准时间。
你的卧室转瞬被链家地产交易给风尘。丢弃的橘子皮变成陈皮。
乌鸦在世界减碳大会宣读陶渊明名誉会长关于祝贺大会隆重召开
并号召东西方携手推进新能源应用爱护自然的倡议。绿色组织
率先响应会议精神并谴责中国男人为提升性功能滥杀挪威海狗。
鲸鱼协会向联合国投诉日本不遵守保护鲸鲨海洋动物世界公约。
家禽协会发表关于法国人嗜食鹅肝是族群愚昧表现的学术论文。
鉴于时局情势所迫，你只能把上海外滩的灯红酒绿当做亚马逊
原始雨林的沼泽。你只能把海量信息当做胡夫金字塔传递的暗号。
你只能把生存当做一座营业后便永不关门永不落幕的公共影院。
哦，繁华奢靡的现代城镇原来是蒙昧原野的一部分。野蛮的是人
而不是湮没玛雅文明的森林湖泊。人类于是考古探寻遗迹遗址，
看见地名背后的历代风尘沉重到压垮图书馆楼板。远古的陶片
会绘声绘色讲述野兽与玫瑰的瑰丽爱情。纸鸢顺着三月扔下的绳子
爬上高天。蹲在村口的老人若无其事等待天空这盘石碾碾碎自身。
毛笔笔尖滴下的黑色血液滴滴光明绚烂。想飞翔的人胳膊长出羽毛，
与豺狼为伍者胳膊蜕化成两条健硕前腿。镜子无论如何映象丰富
其内部亘古空空如也。世界是一面硕大无比但内部空空的大镜子。
既然世界空空，你我空空，原野空空，夜内的灯火便是空洞燃烧。
但是空洞燃烧抓到手里会成为甘甜的苹果，成为炙手可热的权柄，
成为与狼群相遇必须显现老虎空洞的饥饿空洞的威猛空洞的高度，
直至让空洞夕阳把白天鹅逼进稀疏丛林，让猎枪组成若有若无屏障，
让文字内外半醒半睡的浑噩肉体瘫软现场，莫名颤栗之后莫名恐惧。
浓重夜幕掩护痴心妄想蜘蛛爬上玉兰树枝。胆怯的鱼儿聚集河边
啃噬长进河水的青草。厌倦光明的蝙蝠彻夜捕捉坠落街巷的流星。
京西古道石板被躁动草根托举得高低不平。农具在墙根加速锈蚀。
古今钱币保险柜里向黑暗出售贞操。一万吨煤炭在电厂燃烧八小时。
一亿度电能通过四根拇指粗的电线跑到五千里外去点灯，去烧开水。
果实成熟接下来是纷纷坠落。门内门外的人进门出门。风躲进墙缝。
姑娘精心梳妆后急于约会世界。置身威崖的苍鹰看到扑朔迷离云雾
陷入进退维谷境地。演奏完的乐器放进废品仓库。鸟儿搂着火跳舞。
当局文告从东部洼地挺进西部无人高原，挡道者封王，顺从者杀戮。
咀嚼草根贡献肉乳的牛羊竖牌坊表彰。毛遂自荐的泉水流放尘俗。
折断的桥梁被山洪裹挟。肆虐的台风沿海岸劫掠。悬空大河山脉
互相搀扶着追逐凤凰的尾巴。只有人回顾前瞻来路去处，问后脑勺
到底看到了什么。用腐朽理念戳伤自我，把呆萌羔羊逼成凶残恶畜。
当万事万物的心猿意马刮成十二级大风，石头扭着僵硬腰肢开花，
豹子把残忍捕猎升华为盛世华章，世界透过重重棱镜折射的光芒
已原地返回到一堆堆大火喉咙深处。试衣女人埋怨镜子恶意抹黑。
凄风冷雨在门外迎接从天而降的仙女。一座关隘庇护了一群乞丐。
人的骨头牛的骨头默默散发泥土自我霉烂的味道。巫筮手中的卦爻
摇摆不定到理性桌椅愤恨不已到非理性生根发芽的不可收拾阶段。
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阵阵尖叫。屋内屋外的根须联手阻挡你进入。
从风尘仆仆来到此地到安安稳稳入眠你已充分做好伤害很多植物
很多动物的心理建设功课。荆棘扎伤手指头也当做什么事没发生。
你这个不杀生的屠夫陷入不能义正言辞劝诫狮子善待世界的地步，
任庸庸碌碌蚂蚁觊觎餐桌上的面包与美酒，任来客与女主人暧昧，
任古今中外城内城外岩石聚合起来砸碎月朦胧鸟朦胧的铜墙铁幕。
2024年11月 20日—24日于北京市朝阳区奥运村街道望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