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
贾存斗
花儿自我欣赏。果实自我品尝。岩石自我解放。人类
亘古捕风捉影，以光明劫掠光明，让黑夜抱着黑暗，
让彪悍大河牵着柔弱小河漂泊，让小提琴抓着大风
发出鸟的鸣叫。大江大河冰封。一抹阴影遮住野猫。
泥沙咀嚼着泥沙抱怨面包粗糙。鹰之泪挂在神的眼角。
蜈蚣嫌弃自身长了太多太多的脚。百灵鸟赞美黑熊
暴躁的嚎叫雄浑壮阔。高原上遍布湖泊湿地与峡谷。
经过组合词语解释的世界焕然一新。牛排羊排被人类
赋予新医疗新宴席功能。美味背后是刀斧在公开行动。
治愈背后是医生刮毒治疗。城市大街沿着地形地貌
与投资机构触角向郊区延伸。船载着船在火锅内沉浮。
火熄灭了，灰烬留在现场发布案件内容。长笛短管
待人接物方式迥异，发出的声音也有浑厚尖利之别。
这个秋天漫天遍野是树叶的遗体，如何体面告别
是体现你我对待世界的态度。躲进仓库的果实被机器
加工成果汁面包。火鸡穿上星条旗衣服拥抱圣诞老人。
燃烧前的煤炭甚至比钢铁还冷漠。行刑场上的枪决
变成了一些人对全世界布道的契机。高度坠入深度
精心布置的的圈套。岁月车轮辗轧了所有人的头发。
我真不知道林中麋鹿跟着大河去了哪里。但是我
跟着野草找到泉水与出路。我出离家回家时两手空空。
中外报刊杂志印刷着琳琅满目的风景图片随想札记。
为何我认认真真生活却没有那么美丽深邃的感触。
年年打扫的街道年年污秽遍地。永定河床年年干涸。
年轻貌美姑娘年年嬉戏村外芦苇荡。潜水捉鱼的鸬鹚
把吞入喉咙的大鱼又吐给渔夫。竹子年年冲天生长，
年年被从根部砍断，只有根须在黑暗泥土中探寻出路。
一百二十个山村变成一个城镇社区，村民们失去了
炊烟笼罩也失去了走出四季的方向。汽车变成飞机。
新时代的鱼钩从人脑袋里钓出来难以计数的鱼虾。
鱼是鱼。鱼是沿着街道站立的不锈钢隔栏。鱼是雨
的姐姐弟弟。鱼是太平洋大西洋秘密婚礼的证婚人，
是顺着斜坡塌方的冰川岩石民心民意。多么粗的铁索
也拉不住鱼倔强摆动的鳍。屋檐之下的燕子呢喃唤醒童年。
无门的房子把玻璃窗子向泉水开放。精雕细刻冰雕
融化之前的形象被雁阵带走了。一粒花生从种植到收获
到进入你口腔你肺腑是从一个目的赶往另一个目的地。
一块玉石从昆仑山开采出来加工成玉器是从一个死亡
走向另一个死亡。审判长坐在岩浆之上庄严宣读判决书。
广场上的人与牛羊一道啃噬青草。稀土矿石被直流电流
调和成重庆火锅调料。辛辣是味觉是文风是目光犀利。
干涸古井怀抱夜色叹息。岩石罅隙的草木茂盛。腐败淤泥
被芦苇根须亲昵得眉清目秀。除了博物馆全部展品之外，
这块大地的场景与几千年前几乎一致，旧事物变成新事物。
坟墓内的尸骸逃之夭夭，哀悼竟然变成安抚生者焦灼的仪式。
这个世界唏嘘刀剑砍杀刀剑，美酒攻讦美酒，雪花沉沦泥淖，
完成祭祀使命的鸡鸭猪羊排队进入厨房重地等待切割煎炒。
巫师履历完卜蓍程序后接孩子放学。道观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终南山的岩石看惯了修行者钓鱼伎俩的娴熟技艺。河滩岩石
被涓涓细流亿万年冲刷得棱角尽失。哲学家说世界万物
只是看似实在其实是近乎虚无的一堆概念。道路以及路牌
先是斑斑驳驳的模糊不清，继而融入抹杀一切的蒙昧旷野。
雄兵百万入火炉。舳舻千里困内湖。散落一地的高傲头颅
成为谷物种子。大树青草脉管内流动的是浓稠腥红的人血。
历代美人无一人长袖善舞到大戏闭幕。凄凄惨惨南曲北调
从一个人胸腔内发出便不分昼夜不择路径向五湖四海扩散。
一代代一朝朝版图上的匪穴鸟巢留痕画布。悲怆深秋时节
与衰老的芦苇荡一同消失的还有见风使舵刈杀芦苇的镰刀。
古代货币贝壳沿河岸随意散落。古渡口的残碑倔强站在河边。
只是潦倒文人的题跋缺字少句。宋元瓷器碎片已成为文物。
一列列来来往往的列车把这块大地的幸福苦难全部拉走了。
人们木讷得如鹅卵石一样不会交流，不会爱抚，不会愤怒，
不会珍藏易碎而美的光影轶事，不会为滋生的蘑菇加冕，
不会让璞玉经过多次切割身价倍增，任凭鬼魅法事此起彼伏。
任凭明天的天气阴晴把今天的床铺填充得毫无缝隙，铮亮刀剑
对世界采取何种态度因而变得扑朔迷离。觥筹交错之间花开了，
花败了，眷恋一生的人事物事站到眼前时只能视为陌路了。
寒流暖流邂逅于长城箭楼之上。茶禅之人无视春夏秋冬
嬗变背后的莫测天机。悬挂枝头的蜘蛛在天地之间来去。
三月腊月情同手足。无主尘埃从铜镜表面跌入无底深渊。
管弦丝竹中虹霓鹤舞填补了高人对弈煎茶之间的岑寂空缺。
四月细雨煎烹五谷菜蔬于僻静山野。一两陈酿推开悲欣羁旅，
二两陈酿微醺酥软天纵英才狂骨。三两陈酿浅醉山川江河伴舞。
绝情痴情悬崖挂壁。千沟万壑翛然跨越。石笋坚冰伏于胸口。
牛羊狐兔亦朋亦友。砖块抱着大河走过砖窑。晚霞寻找床铺。
蜡烛背着雷暴锦衣夜行。铜矿石成为青铜之后才目露凶光，
之前它安于东方山水清幽和平之境界，从没想到会伤害世界，
从没想到青铜佛像已暗暗瓦解了杀戮主张。温润内敛的眼睛
半合半闭着微微颤动，任血雨腥风裹挟人间山河也微笑面对，
静静等待春之复苏化龌龊陈腐往事为花叶，为鲜美，为信仰。
让破碎的翅膀重新聚合，重新翱翔，重新组成鸟的鲜活形象，
让一个个鸟巢若一个个无躯体头颅晃动在生存死亡之上方。
让吹箫人脸颊鼓胀得箫声自我萌芽，听箫人悲伤得近乎窒息。
让垂钓活动回归山野之大乐，让向日葵抓住太阳头发不松手，
回应鱼儿献祭天地钓者钓山钓水钓天钓地为何有开端无结局。
万物皆流亡，唯青铜剑回不到原初岩层深处的家乡与彼岸。
打开把把巨锁的钥匙被抛弃了。千军万马从烟囱杀伐向天空。
这个世界无独唱者。你的耳膜挡住万物合唱浪潮。你的目光
将这个世界不为人所知的美好拒之门外。一堵残破墙壁之后
一丛野草正与一群蝴蝶颠鸾倒凤约会。一丛丛冒险的古堡
把一个个黄昏压在身下享受内在燃烧的心跳。人看到的是
经过精心剪辑的画册，画面纯净，主题突出，死亡是恶棍，
最后的失败者一定是专制暴君。其实世界比任何人任何眼睛
告诉你的内容繁杂玄妙。摩天大楼囚禁了自以为是的公民。
跳过石板路的野猫与慌不择路的鼠辈一同坠落于尘世阴沟。
世界是广阔无比的喧嚣舞池，有脚无脚醒着睡觉的都在跳舞。
睡眠的姿势最接近最初一天的原始诗歌。骏马挣脱无形锁链
开始了让心脏无拘无束燃烧的奔跑。它身后是暴涨的浪潮，
刚刚睡醒爬出洞口的巨蛇，摇摇曳曳枯荣无度的花花草草。
妈妈在家门口向世界幸福挥手，望着儿子背影笑的合不拢嘴。
2024年11月16—17日于北京市朝阳区奥运村街道望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