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孬黑是怎么死的，也没人过问，可能人人心中都有点底细，或是人们无暇关心这样的闲事。无谓其事事非非，没有缘由的冲击，让我想记下孬黑的死亡。

孬黑死在神婆的门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在这里，或是什么原因让他死在这里，我只知，神婆的丈夫无情无感的在凌晨将孬黑拖走，埋在了山下的神岗里。神婆的丈夫拖着脑黑走过的路程，留下一道道血迹，从人群中过，人们掩着口鼻，气愤孬黑在炎夏给他们留下虫咬的烦恼，也有人指责神婆的丈夫，说他伤风败俗，怎可拖着死人游街！更有人指着他的脑门，说他是罪杀的祸首，是贵人的走狗，枉为妻子积善行德！也有少数人不明事理，故不编俗言，只是感叹孬黑的霉运。无奈，那条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杜仁街，是去神岗的必经之路，其实当时我有点不明白，悄悄的将孬黑埋了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神岗？一定要经过杜仁街？他没有想过这些流言蜚语吗？他是个儒夫，定想过，可这又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与孬黑的交际还算不错，他在城南卖过柿子，买过栗子，卖过瓷碗，买过面饼......每每我从旁经过，他会叫卖剩杂碎赊给我，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我无力偿还，在城南，他算得上是我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密友倒是算不上的，因为他曾骂我是“自命清高的穷书生”穷书生倒是不过节，我家道中落至此，由徒壁而无婚配，这样的乏困，我是认的。可自命清高在我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我自命清高，他又是什么？他当年也是实打实的举人，有官可做，有人可敬，祖辈三代出了他这一个门面，大摆宴席，华缨之饰，好不乐乎！可无奈他这个愚头的神棍，出官饶庆三日却自请去之职，真是个怪人！说什么“以心之役，屈人之贵，非吾生之理”这样“不望万户侯”的狂言，全城有听懂的不胜举，可没人会理解他，包括我在内，人们只会说“大智若愚呀！饶庆的副使啊，他还看不上！什么怪人！”从那之后没几天，他在城南摆起了小摊，也有人劝他做贵人家中的私塾先生，他摆摆手，笑着说“哪有这样来的快活！”他长我23岁，不得不说，我的古语知识的启蒙源于他的谈吐，家道中落，父母逃亡，不知所踪，我带着弟妹只身奔波，不知去处，年轻力微，无工可做，只乞讨为生。碎银几两，我爱上了书中的古文，所以总爱拿着半烂的残页教他念全，时间久了，他没有不耐烦，倒是总拿我爱名贵这一句来说辞，我让他说的咬牙切齿，便一次之后少有交流。
有一次，弟弟病重，我无奈求医，便顺拐拿了夕言家地主的一大包碎银，只不过这么一大包银子，为何不换成钱票？我记起上病在榻上的弟弟，没有多想，不料被孬黑发现，我拔腿就跑，向着城南最热闹的巷子，混入人群中，哼着小曲，安步当车，我回头看了眼孬黑，他非但没有检举我反而在远处直望我，我心中暗念：小老头，有点良知！可是，这该打的黑子竟给我起了个见不得人的外号——神偷！这该打的孬黑，只知取笑我。可他也曾拿着余生的钱票，让我去谋个生计，做个小商，他这样只身孤寂的小老头儿，无妻无少的，老母病重，我怎么能夺人生计之资！我不可能要的。他拿着半空的酒瓶敲我的脑袋，说：“偷东西没有好下场，知道不，小顽种！”我大声回应他：“我偷的是地主的钱，不欺百姓，不祸贫苦，何来祸端之说？！”他叹了口气说:“偷，无分贫贱，修之所性，君子之义。”我好看不惯他那副自负贤达的模样，我向他淬了一口，说：“我才不当什么君子，什么君子之义，狗屁之本吧！你那套老本末，擅辞饶庆之官，可是成了全城的笑柄，若是偷东西被抓，也是我咎由自取，偷与不偷，与你何干？”我气着跑开大骂，他是个愚种。

这几天我不再与他说话，他也没再找过我，在城南安静的收摊，摆摊。似是事情本未发生。我把石子投进河里，想着怎么跟他和好，传来了夕言家地主通缉小偷的信息，我看了贴在城门上的血红色大字，说是要找回玺言家祖传的玉镯，我想那般宝贵的玉镯应该不会放在白银中吧！我从人群中跑开，从家中仅有的木柜中摸出钱包，在里面有一个圆滑的，似露珠般通透的玉……不......那玉闪着异常亮眼的光，好像在审判我的罪行，玉镯上好似刻着异国的文字，我读书几年，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那字并非本国！一个轰然的想法跳出，轰炸着我的大脑：通敌？想法在我的耳边叫嚣，不可能的，仅凭一个玉镯，又能看出什么呢？我双手不住的发抖，我不知如何是好，我颤抖着将玉镯装了进去，怎么办啊？我成了全城通缉的犯人！恐惧弥漫进周围每一寸空气……我在想，我的弟妹尚还年少，若我走后，他们又该如何自处？我别无他法，又无亲人，只能去找孬黑，我忐忑的拍响他家的木门，木门发出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朵，罪恶感袭来，这褪漆的大门是这般生硬。他许久才打开门，静静的看着我，示意我进来，不用猜测，他早已明晓事情的原委，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住他的腿，问他该如何是好？他说:“还回去！”我哭的更厉害了:“你知不知道这……”他打断我的话，大声的重复:“还回去”我已经顾不得擦流下来的鼻涕和眼泪了,死死的抓住他的裤脚：“孬黑呀，孬黑，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我还有弟妹啊！你知道的，我不能死呀！你不是饶庆的节度使吗？一个地主，不敢拿你怎么样的。”他无奈，摇摇头说：“孩子，我已经不是了。”

我与孬黑约定好，他写状上诉官府，写他在杜仁街捡到了玉镯，不知是否是玺言地主真物，本想归还，因琐事误了时候，又则，不知施主何在，归还何处，此来正好，物归原主。第二天，我将钱包拿于他，他工整的字迹，常常让我羡慕他举人的经历，上状之后，官府很快便派人来取，他让我躲到一边，我从门缝向外看，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当那群穿红蓝衣服的人走后，他叫我出来，笑着说：“没事了。”看到她的笑容我以为万事大吉。可事情哪有我想的那般简单，孬黑年岁40，涉世历事自然比当时的我丰富，他又拿出那沓钱票，不说让我谋生计了，说让我替他照看老母，他要出城远游几年，这个决议突如其来又如晴天霹雳，我是有点舍不得他的。

从他家出来后，是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常，好像又不是。他这几天没在城南摆摊，为什么呢？

在此之后不久，传来噩耗。他死在了神婆的门前，我急忙跑过去查看真伪，我跪在他身旁痛哭，此时此刻，除了哭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扇自己巴掌，我恨自己的无能。他的手已冰凉，安静的躺在血泊里，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直到神婆的丈夫将他拖走时，我死死抱住孬黑的手臂，可是对于一个壮年男子来说，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简直轻而易举，我被打趴在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闲人对孬黑指指点点，口中不但涌出肮脏的词汇，无力感与窒息感接连迎来，我哭晕在地。

几年后，我在码头找了份营生，鞭伤自不可少，可吃饱不成大问题。弟妹也逐渐长大，最后我以孬黑结义兄弟的名义照顾着他的母亲，这几年，他的母亲更加的呆笨痴慢，竟把我认成他的儿子孬黑，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