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街赤子新篇,华章绚烂咏乡土;
半世纪笔耕岁月,翰墨深沉歌风华。
为强化文学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作用,纵深推动文学之乡建设的多样化、常态化,11月9日至12日,由中国诗歌学会、益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担任指导单位,《散文诗》杂志社主办,益阳市文化馆承办,益阳大明机械有限责任公司、益阳市福建商会、羽星宾馆协办的“永远的乡土”郭辉作品研讨会、诗歌朗诵会在湖南益阳举行。
中国诗歌学会散文诗工作委员会主任、《星星·散文诗》名誉主编周庆荣,中国诗歌学会散文诗工作委员会副主任、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散文诗》杂志《清溪笔记》专栏撰稿黄恩鹏,原浙江省湖州市委常委、湖州军分区政委、中国诗歌学会散文诗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主任箫风等专家、学者,以及益阳市人大常委会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汤瑞祥,益阳市人大常委会党组成员、副主任、益阳市总工会主席杨丽萍,益阳市人大常委会党组成员、副主任陈伟志,益阳市人民政府副市长邓曙光等本市领导出席活动。参加本次活动的还有大专院校、媒体、各区县和亲友代表等300余人。益阳市文联组联部主任刘令球出席了诗歌朗诵会活动。
郭辉,湖南益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1974年,他在军营中开始文学创作,从《人民日报》发表处女作后,50年来,笔耕不辍,硕果累累,相继在《诗刊》《星星》《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2000余首;在《十月》《人民文学》《芙蓉》《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50多篇。出版《美人窝风情》《永远的乡土》《文艺湘军百家文库·诗歌方阵·郭辉卷》《错过一生的好时光》《九味泥士》等多部诗集。新著《万物都有锋芒》恰是他公开出版的第10本书。其作品屡获加拿大第三届国际大雅风文学奖诗歌奖、《海外文摘》双年度文学奖、第五届“十佳当代诗人”等奖项。
9日上午,“永远的乡土”郭辉作品研讨会在益阳羽星宾馆举行,研讨会由益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冯明德主持。益阳市人大常委会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汤瑞祥致辞。来自省内外会专家、学者及市直、各县区等20余位代表相继发言,大家从作品主题、风格,个人交往等多种角度切入,分享了对郭辉其人其诗的理解和感悟,盛可以称郭辉“是世俗生活中的间谍,他不断地从中盗取诗歌地火种,在黑暗处用语言点起柴堆,燃烧出温暖的光亮”。与会嘉宾70余人倾听了发言。
9日下午, 《万物都有锋芒》首发式和捐赠仪式暨郭辉文学创作50周年诗歌朗诵会举行。朗诵会由益阳市广播电视台陈红霞、石头主持,共表演了诗朗诵、男声独唱、女生独唱等节目,艺术家们朗诵、演唱或弹奏了郭辉《登南岳致李白》《桃花江》《魏公古巷》《打擂茶》等诗作与其他声乐作品,通过深情的演绎,引领嘉宾走进郭辉烂漫多彩的诗意世界,感受郭辉对乡土的深情和对自然的热爱,对时间和生活的深刻理解。
长剑善舞的诗歌君子——郭辉勾勒
聂 茂
郭辉很儒雅,很温和,很英俊,说话慢条斯理,时常露出动人的微笑,喜欢穿西装,喜欢将脸上的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然而,这样的一个美男子居然对文字情有独钟!他从以“美人窝”闻名于世的桃江县文化馆潇洒起程,一路走来,苦乐参半。他留下一首首诗歌,写下一行行文字,也播下一粒粒情种。
郭辉首先是一个诗人。他的诗像白桦林一样干净、纯粹,散发着春日刚刚翻耕过的的泥土气息,他深切地热爱着“永远的乡土”,在这片乡土上“吮吸爱的芬芳”,眷恋着桃花江畔“美人窝的风情”。乡土、美人,伟大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笔下的“香草美人”,始终都是诗人抒情感怀的原动力。从郭辉的文字中,我能看到蚯蚓在泥土中跋涉,花草在一场及时雨后的伸展,女人在乡村小调中扭动曼妙的身段……他笔下的乡土意象是粗麻布质地,厚重、深沉,古朴中透着清新。
上个世纪90年代,当诗歌写作渐入佳境时,郭辉忍不住,又捣弄起小说来。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在《十月》等名刊也发过,在文坛还有过一些影响。他决心要把小说也写得像诗歌一样的美,却又有着男人的阳刚和深沉。他尝试做了,并且做得比较成功。可贵的是,他居然不留恋,转身又去弄别的东西,比方说,当一下小官僚,或者,心血来潮写上几首暖味和机趣并存的小诗。
我与郭辉有同窗之谊,这种友谊换来的是恒久思想的交融与理解。早在1989年,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就读时,在时代暴雨的背景上,雕刻着我俩难以忘怀的温馨记忆。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1989年6月6日,我、郭辉、余华以及余华当时热恋的女友陈虹一行人挤坐在火车上,狼狈不堪地奔向石家庄,投靠我的室友李延青——当年是《长城》杂志的编辑、现在是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余华和陈虹在石家庄留了下来,给《长城》杂志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才华横溢的作家却能收获美好的爱情-——文学的力量真是神奇啊。而当年的我,像丧家之犬,往邯郸、郑州一路南奔。让我惊讶的是,郭辉跟我在石家庄分开后,在很不正常的时刻居然能够以比较正常的速度回到家中,投入久别的爱人的怀抱,体验应有的温情。
从那时起,我对这个同学就佩服得紧,心中想,这小子性情随和,以柔克刚,逢凶化吉,能成大事。现在,他的成就已是有目共睹。但骨子里,他始终是一个诗人,一个在乱世中能够拥有一份美丽邂逅的诗歌君子。
这样,诗者自由,诗人的眼睛看到的是通透与纯粹,是文字深处恒动的人性,诗人是由人性的光辉来触摸他的世界。
郭辉亲切地写道:“冬初老倌的眼凉了,心凉了,血凉了/他不相信外面会没有人穿草鞋,他要去城里看看了。”与其说时间在冬初老倌的记忆中停止了,不如说时代的快节奏和转型期间的价值取向让他有些难以适应。诗人温情呼唤的其实是对逝去岁月的美好回忆,是一抹潮湿的文化乡愁。在诗中,郭辉表现得有如一个乡下未见过世面的野小子,自由挥发着无意间闯入了城里“大诗界”的种种惊喜、悲苦、兴奋、惆怅,他把带着一种野草泥土味儿的情愫淡淡地印入到了诗里;“无意中,把一根竹竿插进土里,过了些日子,竟长出几片绿叶来/山地,确实是很肥呢。”
是啊,正是肥美的乡土孕育了郭辉的诗情,结出了累累硕果。郭辉的根在乡士,如他所言,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无法去掉的土腥味,曾经毫不起眼的菜园,已然成为他无法忘却的诗园。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不再是纯粹的诗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同的人生经历给予我们不同的风景,但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工作,只要心中有诗,自然就能“春暖花开”。我盼望郭辉笔下的新鲜乡土能够更加青翠欲滴,生机勃勃!
这是我的期待,更是我的祝福!
像诗歌一样沉默且热烈
盛可以
认识郭主席近二十年。每次回益阳探亲,小城几个文友便会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就这样和郭主席渐渐熟悉起来。十二年前,我装模作样的写过一篇郭辉印象记,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他的诗歌,也只有在读到他的诗歌之后,才能真正触及到一个在生活中腼腆寡言的诗人背后丰富的精神世界,也才算是真正了解他这个人。
作为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郭主席有一个非常值得敬重的优点,那就是,口不臧否人物,有真正的君子风度。作为一个诗人,他最突出的特质就是纯粹。像诗歌一样纯粹。这种纯粹不掺杂一丝世故,更没有圆滑和算计。仿佛是怀着对诗歌的敬畏,他的言行都极为谦卑,甚至仰视与诗歌有关的一切。他的诗歌,也毫无媚俗的杂音,诗里的情感像山涧溪水一般清澈透明。
郭主席是一个潜伏在世俗生活中的间谍,不断从中盗取诗歌的火种,在黑暗处用语言点起柴堆,燃烧出温暖的光亮。这光亮首先照亮与慰藉着他自己。他按自己的方式写诗。他也不管什么流派,什么风格,更不会追求名利,向生活谄媚。他把生活变成了诗歌。或者说,他像诗歌一样沉默且热烈。诗歌是他的呼吸,诗歌是他的粮食,诗歌是他的生命。郭主席平淡地生活着,在诗歌里放飞自由、浪漫、的精神与梦想,用语言掀起惊涛骇浪。
郭主席的诗歌在退休之后产生了新的创作爆发力,作品的产量和质量都令人吃惊。而且诗歌风格多变,婉约的,豪迈的,古典的,现代的,有咏物、思人、终极追问,哲学思考,题材也相当广泛,所有的诗句,情感真诚可见,发自肺腑。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一个将心灵与热忱全部交给诗歌的诗人。
历史上有不少诗人以小满节气为题写过诗,比如欧阳修,他在《小满》中写了夜莺、绿柳,皓月、长空、垄头小麦、落红。色彩感极强。元代诗人元淮的《小满》里,有子规声,有雨如烟,有潮湿的空气,有黄梅映水,有桑蚕成熟,小麦收割,是一幅江南水乡的韵味。但是郭主席却将小满写成了一个正在孕育生命的、丰盈灵动的曼妙女子,这首诗婉约柔美,细腻妖娆,大地母体的形象与生机不言而喻。
郭主席应该有几千首作品,有些意象和想象令人过目不忘。我记得有一首诗叫《锯木场》,他写木头受拉锯者的胯下之辱,切割之疼,木头被锯开,“那么多剖面,皆不见血,在上为天,在下为地,居中则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间”,这首充满力量与哲思的作品,让人不禁要重新审视这位我们自认为熟悉的诗人,这些年他是不是一直在伪装成诗歌的仆人,默默地用滚烫的语言拂尘拭灰,其实客厅里早已有一把属于他的座椅。
近些年海外生活以及游历世界的经验,开阔了视野与胸襟,郭主席的诗歌与情感也随之变得更加辽阔。诗人的想象之门洞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读者眼前。诗人看到“安大略湖以北,翅膀像神谕一样纷纷坠下”;在多伦多感慨“我们的故土,小于灵魂”;在加勒比海岸发现“三色帆,像一枚站着的创口贴”;而巴黎圣母院在塞纳河中的倒影,“如一尾删繁就简的鱼”;尼亚加拉大瀑布,是“天下最大的龙椅”……郭主席依旧以旺盛的创造力,以及孩童般的赤诚与好奇,观察、发现、随时记录着这个世界与内心的关联。
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谛听静寂中的轰响——郭辉诗集《万物都有锋芒》读记
王士强
写作对于诗人郭辉而言,有如一次“出神”,他从日常生活中脱身而出,“精骛八极,神游万仞”,返观、回顾、省思生活,实现了对之的另一种想象与达成。在郭辉这里,生活不是在别处,他更多的是在“别处”视察、回望此处的生活,由此而发见了其别样的色彩、样貌与质地。
诗集《万物都有锋芒》即是郭辉的一次“出神”,他与生活若即若离,在而不在,不在而在,有恍兮忽兮,有灵魂出窍,也有醍醐灌顶。在诗集的“后记”中,他有如此的夫子自道:“也抒写当下,抒写此情此景。更多的却是将笔触,伸入于过往之中,回望之中,写那些最为熟悉的物事,那些自己感触最深,感悟最深,体验最深的东西。并且尽量写得有厚度些,有质感些。”这种“过往”与“回望”,的确是理解《万物都有锋芒》的关键词,如此的回望所书写的,必然是“感触最深,感悟最深,体验最深”的,是最为深刻、最有意义、刻骨铭心的。不过,所有这些往往并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件”,而主要是平凡小事甚至“近乎无事”,生活的真意、真谛,正蕴含于这些平淡无奇之中。或者说,那些撼动人心、振荡灵魂的声响,往往恰恰来自于低微、寻常甚至沉默、静寂之处。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寻常中见诗意,这是郭辉诗歌的内在奥秘之一。
郭辉善于思考与发现,往往呈现出事物中相反的质素,使其焕发诗性的光彩。在《响石》中,他“听到这纯粹的硬里面/有一口闹钟在响”,而且它“那么热,那么烫,那么形神兼备/多像是天上掉下的一个雷”,在“石头”中发现“闹钟”、发现“雷”,它们之间如此不同,在某些方面却又如此相同、浑然不可分。在《石头》中,他写到了“它的身体内布满了看不见的闪电”,以及“看得见的火焰”,均在悖论修辞中揭示了事物深层的特质与属性。《星光隐》则将软与硬、隐与显之间的辩证与转化形象地呈现了出来:“那些柔软的部分/为大地,为江河湖海所接纳/硬的,骨气朗朗的,则/一一进入了石头/在那里,它们俯首,紧身,自甘寂落/养方寸心,炼侠肝义胆/不急功近利,无虚妄,无是非/只痴痴等待着/一场血与火的磨砺”,到最后,则有如此的质变与飞跃:“多少年华悠忽逝去,隐者呵/终于把浓缩的光芒/化为一笔一划,从固态的黑暗中/赫然呈现。成为——/深刻的字,不磨的姓名,不朽的历史”,于此,一切发生反转,一切价值需要重估,此前被颠倒的重新被颠倒过来,“拨乱反正”。《整容术》一定意义上是写人生不断丧失的过程,从骨头中“卸去火石”,卸去“叹息”“痛”“罗曼史”“触觉”“感知”等等,如此的“一损再损”到最后“才会趋于完整”,这里面“残损”与“完整”之间的转换、变化无疑是具有哲理性,包含深意的。
故而,郭辉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既不是一味的拥抱、投入,也不是一味的冷峻、疏离,而更多是一种复合、辩证、错杂的关系,他选择的是一种面对现实,而又坚持理想的态度立场。《菩萨蛮》中,一方面“有自己内心的安详/讨厌暴力。”但另一方面“一柄为铁石心旸/所驱动的锤子,已然/举过了最高的限度,就要狠狠落在/必然的痛点之上”,一定意义上悲剧已不可避免,宿命无可避逃,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就提醒/血肉之躯,再硬朗些,再高贵些/在粉身碎骨之前/或可一叹,叹世上可叹之事/或可一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由此,体现着人之为人的高贵与尊严,也体现出作者对生命、对生存的深切的体恤。在《无上道》中,诗人写到了“一头山羊,在崖壁上/嗞嗞有声地/磨着,它瓦灰色的倚角”,他由之引申道:“呵,万物都有锋芒/都有它/面对世界的尖刺//脸色苍白的人呀/山羊一扭头,看到了/你孤零零的痛//惯性一直在追杀/步步紧逼。该出手了。你/如何亮出自己的决绝?”这里面,实际上是由“羊”写到了“人”,写到了生存之苦痛、挫败以及如何面对困难、困境,作者并未对之进行阐发,却有着很强的艺术张力,引人深思。《有膝盖的树》中,则塑造了一个半跪的树的形象,让人过目难忘,“它异形,却有不屈的魂/它跪倒在自己/永世不渝的瞻望与膜拜里/向北方,向苍苍……”,体现出强大的精神力量与人格力量,与诗人牛汉先生著名的“悬崖边的树”有着同工之秒。
郭辉将历史、现实美学化,在宁静、淡远中包含了复杂、深沉的关切。《出水石》由具体的石头写起:“流水经过石头/石头有太多的心得/它可以说/但就是不说/流水是放牧江山的鞭子/石头则是/一记沉思着的鞭花/——‘无论如何/我总是江山的一部分’/但几千年/过去了,石头仍是/欲说还休/仿佛只有不说/才配做一朝朝一代代/活生生的一个/——记号”,这里面的“说”与“不说”耐人寻味,作为语言符号又具有所指与能指的不同层面,既有现实、具象层面的指向,又有形而上、哲学的指向,浓缩、凝聚了丰富的内容,有深邃、开阔的艺术空间。由这样的超越性立场出发,郭辉的诗歌常呈现出出世之思、终极关怀,有着丰富的精神景深,比如《空》中写:“只有空,才是/可以回味的并且可以/取之不尽”,《无又无》中写“无”:“来即是去,去即是来/无又无”,《虎跑泉》《飞雪寺》等诗亦均具禅意,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互相反观、回望,达成了对人生的深度观照。当然,郭辉诗歌的禅意并不指向出世与虚无,而是饱含着对“人”、对人世的关怀与体贴。《沧浪谣》中写“中年人”:“中年人,他在河边/吹笛。他面对着一段迟缓的河流/河床的最下面/沉淀着他大半辈子的/无可言说/他不紧不慢地吹出了笛音/颇有几分像是/他正在打磨胸腔里那些/沉默经年的锈”,其中便包含了复杂的人生感喟,所抒发的分明是现实之中每一位“中年人”的心声。他的诗有出世之远,而同时有入世之深,他甚至也不无愤怒,如《失语症》中写:“我是缺乏重金属的人/无多的钙质/也在流失。唯有/——三缄其口/久治不愈的人间呵,为什么还在/夸夸其谈?”其中包含了个体强烈、鲜明的态度与立场,在他的宁静、淡远背后不无更为深层、复杂的关切。
郭辉的诗,正是在寻常中发见非常,在静寂中谛听轰响。正如他在野花“苦地丁”身上发现了生命的飞扬、自由与真正的诗意:“一朵朵一蓬蓬其貌不扬/只是野,只是/自己乐着自己的,目中无人”,它们开得绚丽、奔放:“一开就不可收拾,一开/就把那么多或粉红或淡紫的情话/牢牢钉在了人间”(《苦地丁》)。如此的“苦地丁”极具象征意义,而诗歌也正是郭辉写给人间的“情话”。
作为方法的“乡土”——浅析郭辉诗歌的主题与风格
师 飞
柄谷行人曾指出,明治日本文学艺术中风景的发现深受西方近代风景观的影响,所谓风景,其实是一种认识的装置。同样地,在郭辉的“乡土”书写背后,隐藏着一种尚待细究的乡土现象学,一种无法被“乡土诗”这一指称简单覆盖的诗学方案。归根结底,“乡土”——无论新旧——之所以能有效地进入现代诗写,并非因为其保存或复活了某种前现代式的魅惑,而是因为其暗合了一种“去乡土化”的历史语境;甚至,在我们所谈论的“乡土诗”概念背后,其实隐藏着无数“去乡土化”的写作主体。
因此,当郭辉在诗句中反复起用“故乡”“土地”等语词时,他并非只是为了擦亮几个陈旧的意象,或巡捕些许失落的记忆,而更多地是为了清除这些语词表层的锈迹、调修这些语词深层的肌理。在现代性视域中,乡土不再是一个天然而理想的人生栖所,而是一种注定要被客观化、被间距化的审美对象。就此而言,与其说郭辉的乡土诗写是为了通过建构一种田园诗景观来为乡土招魂,毋宁说它们是一个“去乡土化”的主体对一个“去乡土化”的时代进行现代性关照的结果。
在《故乡之释》一诗中,郭辉对“故乡”进行了多位面赋形——它可以是檐漏之水经年累月在同一块石头上滴成的水窝,它也可以是冬眠之后清凉夜色中被惊动的蛙鼓,它可以是刀割手指后血泪流入土地时的疼痛,它也可以是草木被拔起时根须上永远抖不尽的东西。而在《人有一件衣服,叫故乡》一诗中,“故乡”甚至被比喻成了一件只有在死后入土时才能穿上的“衣服”。如果《故乡之释》中对“故乡”的解释都建立在时空间距化的基础上,那么《人有一件衣服,叫故乡》一诗中对“故乡”的比喻则建立在一种主观的意向之上;如此,则诗人对“故乡”的理解便具有双重意味:一方面,对“故乡”的解释只有在失去“故乡”的前提下才可能有效;另一方面,“故乡”作为一种天命早已为诗人的解释提供了先验框架。
循此思路,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对“桃花江”“益阳”“魏公古巷”“洗耳溪”这些具体地理点位的书写,还是对“秋枫”“蕾丝花”“知风草”“丹葵”“蓝星花”“苦地丁”这些特殊植物的歌颂,本质上都是一个离乡的主体对自身周边世界的反复探测和编织——重要的不是这些地理点位或植物具有何种物理特殊性,而是它们对于一个离乡一个离乡的主体而言具有审美特殊性。这种“去乡土化”的主体自觉使得郭辉的诗写方案极具症候性,一种被标记为乡土的地方不再意味着一种限制性思考方式,而成了一种具有通融性、流动性的思考方式,对地方性的亲密观照也摆脱了对地方性的移情式迷恋。
不仅如此,对郭辉而言,“乡土”还被当作一种事实和价值的统一体;正因于此,他才会频繁地动用直观与类比来为诗写赋形赋意。譬如,“打擂茶”这一动作的背后不仅关联着一系列乡村庆典(譬如:成亲、筑居),也关联着一种乡村道德(譬如:“不会打擂茶的闺女/嫁不出)。事实上,这种将事实与价值进行统合的方法本身就酝酿着危险,在美学上层面,其要么导向自然的道德化,要么导向道德的自然化;而在技法层面,其很容易落入东方诗学中惯用的比兴式俗套,进而形成“江山洵美是吾乡”的偏颇认知。但在郭辉那里,“打擂茶”这一动作的具体性和文化性有效地化解了以上诸种危险;其深层意味便在于提请我们注意,在乡土风景与道德情感之间,在具有普遍意味的全景透视方案和具有特殊指向的地方风俗之间,孕育着某种尚待进一步发掘的美学张力。
一种真正的乡土现象学,并非意味着主体对乡土景象的被动接受,而是标记着主体对乡土人生的主动介入。当郭辉貌似以“路边菊”为契机写“嫂嫂”的时候,他实际是以“嫂嫂”为名勾勒了一幅乡土人物肖像;当郭辉貌似以“钥匙”为契机写“母亲”的时候,他实际是以“母亲”为名速写了一部乡土人物传记。无论是“嫂嫂”还是“母亲”,都作为乡土人际交涉的鲜活样本串联起了一个乡土共同体。如此言说,并非是说郭辉的乡土诗写锚定了一个田园诗梦想,而是想说,郭辉的乡土诗写一面回顾农业传统,一面直视现代文明;并不断尝试在后者的基础上发现前者;在这一过程中,“乡土”本身已然作为一种隐喻,勾连着鲜活生动且绵延不绝的风物谱系。而更重要的是,他证明了美学现代性决不能被归置于田园诗和反田园诗之间的任何一项,而只能被指认为一种存在于两者之间的不可调和的张力;这张力也绝非能被任何一种单一的美学主题或趣味所呈现,而只能由一种悖论性的书写所模拟。
客观而言,我们依然处于一个漫长的过渡时期,乡土将继续变换自身的现代面目;而“乡土”书写绝非只是以“乡土”为题材的书写,更是以“乡土”为契机、寻找破格之路的书写。或许,对郭辉而言,“乡土”不只是某种经由回溯性缝合而来的审美对象,更是自身作为诗人得以仰赖的构成性因素;如此,则“乡土”之于郭辉的诗写行动便如同“时间”之于海德格尔的“此在”论述,是一种绝对的天命。之所以说郭辉的诗写是一种乡土现象学,是因为他并非站在“乡土”之外想象乡土,而是意识到自身业已投身于一种被“乡土”所奠基的生活世界之中了;或许,这样说更好,也更具期待——他不是用诗这一现成方法来处理“乡土”,而是在“乡土”中发现了诗这一原初之物。
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论郭辉的诗
张 丹
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历来是哲学与诗歌关切的命题和写作路径。从哲学中,围绕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于西方产生了唯物主义、自然主义等等学说,在中国古代则产生了格物、象体论等说。就诗歌而言,又从来有感物、体物、格物等人-物关系和所托情理不同的写物之法。甚至在当下最为人瞩目、为人关切的科学思维,究其根本也是一种认识事物的方法,这种方法便是人们观察事物、推理出事物背后看不见的规律,并在实证中证实这些被揭示的规律。这种认识过程往往意味着:自然事物似乎有意向人类隐藏秘密以此作为抵抗,而人类则致力于揭示出自然隐藏起来的秘密,以实现对自然的控制和运用。这里的自然与人类,处于对立和拉扯的关系当中。搭建起这样一个看台后,我们得以登上去揽看诗人郭辉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了。
在诗集《万物都有锋芒》中,郭辉试图向我们呈现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这种方法,首先表现为视自然和自我为同一,自我因而得以从自然中被引出。譬如,在《逝光》一诗中,诗人描写了一条身处浅水的黑鱼,水有多浅呢?只见鱼的“脊背隆起,比/自己的命运略高/把黑色稍加渲染,一不留意/就高出了来历不明的浮生”。这里,构成鱼生存的水之情状无疑成为了鱼的命运。诗人继续写鱼的一路溯游,得到又遗失沿途的风光。这种一无所获的生命旅程或许可疑,在诗人看来却是大彻大悟的逝光。诗人从鱼的生存中导引出的是对人的生命历程的理解,一个人生命中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任何事物,肉身也会归还与自然和宇宙,因此一路游历,却并不必抓取任何事物,是为大彻大悟。又譬如,在《秋枫辞》中,诗人通过理解秋天,进而理解了秋日裸露在山坡的石头“隐隐作痛”,理解了秋天向苍鹰要求其用尾翼剪开出伤口,理解了野菊的悲欣交集,最后,理解了落日将咳尽心头全部血的“阔大的病”,而诗人也有此症。诗人、秋天、事物在这里巧妙地融合成了同一,诗人写物,实则在写秋;写秋,实则在写自我。而每一种事物的特征,于此都化为了生命的特征。
因此,在郭辉的诗句中,自然与人的关系便不是对立和拉扯,人反而是自然的一种延伸。诗人从自然中延伸出的,不仅有生命的规律,还有人能主动为之的技艺,包括生命的技艺、作诗的技艺。譬如,在《失语症》中,诗人借助自然的呼吸以思虑人的沉默:“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将不置一言/风,总是从石头里取出呼吸/而我,将在骨子里/安妥沉默/门是大开的/看得见形同虚设的黝锈色的锁/——是不是/谁的嘴与谁的风水?/有时是象形的/有时因/虚掩的悲欢而不复存在。”自然的沉默与诗人的沉默一道,与“久治不愈”且“夸夸其谈”的人间,构成了一种对立。既然,诗人默认技艺已经存在于自然,人认识自我,也必得通过将自然的形式感化为审美的技艺。在《整容术》一诗中,诗人将生命的完整对立于形神的感知和流变的浮生,提出:“黑暗中的/无间道,加上一损再损/才会趋于完整。”这里构成了悖论。人是不能不借助于有形与感知而存在的,这也是自然万物显现的规则,但是有形的限制和感受得易变又造成了生命注定的不完整,因此,要取得完整,只有可能取消形式和五感。诗人借助于人的自然性与理性之间蕴涵得悖论,重新求取到了道家言说。
进一步说,郭辉的诗歌写作体现出对一种悖论式的自然规律(或手法)的习得:在自然中,每时每刻,事物总是处于变化消亡之中,与消亡事物性质一致的新生事物继起而代之。因此,死亡尽管随时随地发生,自然却永远年轻而完整。这构成了一组悖论,人类的代际更迭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不妨将这种死亡与年轻完整的悖论命名为“普遍的变化无常”与“事物的伟大单一”,两者在自然中交织前行,构成了自然最基本的规律和手法。诗集中,“雪”成为诗人乐于观察和书写的对象。诗人笔下,雪的特点是短暂、洁白、无时无刻地消亡又无时无刻地发生,雪轻飘无声,却能恢复世界的单一性,让人感到虚空和遗忘。诗人孜孜不倦地书写各种雪:地面残存的雪渍,让诗人想起垂暮之人的不忍离去和无可忘却(《雪人》);积雪的寺庙,雪本是有,但其白茫的性质,却指向了“从有到无”(《飞雪寺》);在《小雪》中,诗人描写了雪下落的过程,将雪等同于人,“落地时砰然有声/且微芒如故”。不仅如此,雪还作为一种技艺挥洒在生命和事物的内部,在《肉身里也有雪》中,雪是缓慢地上行,覆盖了诗人的悲欢;在《遗忘》中,雪又成了无人能逃的发色,与生命最终的虚空联系在一起;在《登南岳致李白》中,诗人称李白为“内心有雪的人/乐于承受所有的白”;在《雕花剑柄》中,诗人将剑的冷光拟为“铁刃里那一场雪/落不落,都一直在寄身之处/发着寒光”。如此等等,“普遍的变化无常”与“事物的伟大单一”在郭辉的诗中,如同在自然中一样,处在共存的境遇之中。
最后,我们可以说,在科学认识论流行的时代,诗人郭辉重新捡取了另一种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在他的感受和书写中,自然用绚丽表象遮掩起来的秘密不再是一种必须被征服的异己对象,而是成为诗人逐渐习得的审美技艺与生命奥秘。通过形式审美,诗人从自然中引出了写作的技艺;而通过辨得生命充满辩证与悖论的规律,诗人从自然中引出了真理。
故乡书写与内在的规则
刘 波
在跨越时空的文学书写序列里,郭辉一直以诗为伴。早在1980年代开始创作时,他就选择在传统的乡土书写中确立抒情诗的价值。郭辉早期诗作专注于现实,在一种寻求真相的探索中靠近诗意的内核,这也许是那一代诗人普遍的审美,只是郭辉的诗歌在关联现实时更趋于浓郁的民间色彩。他或者以民谣的形式书写家乡的风土人情,或者将眼光对准底层的亲人,挖掘出人生苦难背后的艰辛与困惑。郭辉在21世纪之后的诗歌写作,虽然不乏浪漫主义气质,但又在理性的书写中渗透了强烈的哲理性与思辨性,则更具现代意识。因此,在对接历史与当下的时间意识中,郭辉的诗歌写作经历了不同时代,这种承接与延续,不仅体现为诗歌技艺的变化,更有着精神美学的升华与对传统进行再造的可能性。
在《打擂茶》这样的诗中,郭辉以乡间民俗作为切入点,对打擂茶的工序和独特的地方风俗作了生动描绘,既有民谣的形式赋能,又有着内在的韵律和音乐性,这是对传统的现代性转化,从而变成了独属于诗人个体的一种审美再创造。郭辉之所以对乡风民俗进行个人化书写,还是基于某种乡愁意识。就像他在《故乡之释》里所写的那样,所有乡土的爱与痛,都可能成为故乡书写的源头,它是家园情怀和故土精神的象征。如果说他在乡间体验到的是熟悉的经验,那么,他在《路边菊》中则以亲嫂嫂路边菊作为对象,来书写这一象征被践踏的农村底层女性形象苦难的一生,路边菊是一种象征,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诗人虽然是以理解之同情的方式追忆了路边菊的苦难人生,但他并没有在诗中抒发过分的感伤,而是以娓娓道来的叙述语调为路边菊立传,字里行间透出了深深的命运感。这种命运感的表达既有个体的反思,也隐藏着深深的无奈之感。或许就是这种针对现实人生命运的发声,让诗人更加向往具有历史纵深感的形象书写。与这种诗歌异曲同工的是,郭辉在《母亲的钥匙》里,同样以钥匙这一意象串联起了母亲对儿子的爱,年迈的母亲所给予的钥匙,能“撑得起人生的任何风暴”,还能打开人生的“大爱之门”,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还在,她是支撑诗人前行的力量。
如同他在21世纪以后的诗歌里如何阐释自己的故乡桃江,又怎样重新以诗的方式来理解益阳,这是诗人乡愁意绪的直接抒发,也是故土精神的落地实践。“就这样闭门不出,用乡谣/守住自己往日的容颜/魏公巷的夕阳古香古色/弹唱清音的弦子,一朝断了”。古典雅致的修辞里蕴含着诗人对益阳山水的熟悉,对故乡的热爱,“江水泡久的石头是哀怨的/听多了三国的故事,肝肠寸断/何如温一壶燕子的浅韵/来寻回我走失的桃花”(《益阳》)。从历史到当下,现实的益阳和诗歌中的益阳,皆同构于诗人在想象中完成的故乡重塑。一个人在远离多年之后,如何以诗的方式回到并融入故乡?大多数人选择以乡愁主题来切入熟悉又陌生的故乡,这种矛盾和悖论的心绪,正是很多背井离乡者一生无法解决的困境。诗人在一首名为《人有一件衣服,叫故乡》的诗中道出了他和故乡的关系,鱼、花朵、闪电、道路,都有它们对应的衣服,而除了身上穿的,故乡也是人最重要的衣服。“人有一件衣服/叫故乡,是埋下胞衣罐子的地方/无论酷暑严寒/或者远隔万里,都难以脱掉”,很多人一生要将故乡穿在身上,故乡成了每个人的精神之衣。对很多人来说,故乡是一个辩证法的问题,它既是一条难以割舍的精神纽带,也是某种精神负累,而对于郭辉来说,故乡就是书写不尽的话题。他逛魏公古巷,走过洗耳溪,最后还是落脚于故乡的桃花,这些都是诗人以在地性的方式融入故乡的见证。
借助于对故乡的书写,郭辉后来将笔触转到了古典文化上,这可能是他回望和守护传统的一种方式,因为故乡总与传统紧密地关联在一起,它们有着相通的文化血脉。对于故乡的一草一木,郭辉也以古典的形式来转化日常的景观,他写《秋枫辞》《青锋剑》《知风草》《桃花庵》《沧浪谣》《丹葵引》等,都是在以现代精神对接古典的风情,给人一种雅致的风度。这样的书写虽然是在历史的维度上去对接现实,但最后还是基于对古典的浪漫怀想,其浪漫主义之风也是郭辉由现实观看所抵达的一种诗美境界。在时间带来的深度融合中,词语既关乎现实,也指涉特殊的美学结构,“时间中最美的那部分, 往往历久而弥新”(《圣西罗咖啡厅》),这正是历史与文化所显现出来的美学本质,诗人通过这样的书写,在怀旧中向时间致敬,同时也建构了“诗与思”的话语秩序。
也许秩序是郭辉诗歌更为内在的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强烈的,雄性的,正契合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他曾经写到过石头,这种刚硬之物就有着内外的秩序:在外部,它是底层的、无声的,但在内部,它又有着“闪电”和“火焰”,一敲打,就会“血脉偾张”(《石头》)。石头外部的寂静与内部的疯狂,就象征着某种情感的奔涌,其内外的反差,虽然是一种秩序,但也恰恰构成了石头所具有的规则。在另一首诗里,郭辉从一个人敲破石头开始,深入到人与石头之关系的内部,以移情的方式道出了更隐秘的人生体验。“他敲破一块块鹅卵石/其实,只是把一些固化已久的/波涛,浪花,驱赶出来/显影一条河流的造化之功……他对/人间说----/我只是把做不到的,化为虚无/而能做到的,是让无序/在暴力之下成为规则”(《规则》)。“他”敲破了石头,打破了石头内部的有序,让无序也成为一种规则。在弥漫着“坚硬”色彩的主题书写中,郭辉无意于建构一种体系,但是他在对石头的内在阐释中又激活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经验,它们并非惯常的,而是隐含着更具历史感的秩序。
从故乡书写到打破秩序,郭辉看似没有规则,实际上,他也是在遵循某种隐秘的规则,并为这种规则赋予古典性。当然,这些都是基于诗人对诗歌多年自如的锤炼与把握,他以乡风民俗作为起点,在对故乡不断的离开与返回中切近了精神的现场,最终还是回到故乡,并为益阳和桃江进行历史定格。当那些现实与超现实主义的画面映入眼帘,当那些芜杂的声音与旋律和着词语的节奏出现在字里行间,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诗人调动所有感官参与书写的激情,那是他不断实验与精进的佐证,也是其探索故乡书写之神秘感的创造。
一块石头的沉思与呐喊——郭辉诗作里的关键词
盛景华
郭辉是我最熟悉的诗人,也是我喜欢的诗人之一。读郭辉的诗是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的,准确地说是从读益阳市文联的文学期刊《资水》创刊号开始的。
认识郭辉是一九八一年,原益阳市文学工作者协会组织文学爱好者去桃江采风,在邹岳汉、叶梦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在桃江辗转几天,期间就到郭辉府上拜访过,我是先认识美丽贤惠的嫂子,后结识才华横溢的郭辉的。
八十年代中期,我在《诗刊》读到了郭辉的组诗《路边菊》,当时是非常羡慕和佩服,其中几首《打擂茶》、《织凉席》等反复读过,印象深刻。甚至于一段时期影响过我自己的诗歌创作。
九十年代中期,郭辉调到市里来工作后,我们交接甚多,过从甚密。也许是工作异动带来的浮躁,也许是我们的友情干扰了他的热情,也许是一段时间他另辟蹊径转头搞起了小说创作,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这段时期他的诗歌创作明显少了。
直到他退休之后去了异国他乡,也许是寂寞让他去掉了浮躁,也许是思乡重燃了他的热情,也许是岁月让他的思想更加稳重和成熟。他这时又焕发了诗歌创作的第二春。这个时期,无论是诗歌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有质的飞跃。
说实话,郭辉出版过的诗集我都有,而且都读过并且喜欢。既往的诗尽管以歌颂为主,但有爱、有温度;今天的诗,有生活,有思考,有挣扎,有反抗,有哲理,有感情,有一个壮年男子的世故和苦累。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原因,我更喜欢他现在的诗。
我算是一个资深的诗歌爱好者,一本《诗刊》,从八十年代一直订到我到北京访学为止。因为工作和创作的转向,这些年来我的精力并不在诗歌上,诗歌界的大事小事,风云变幻我都不怎么关注,甚至连郭辉的诗我也读得少了。为了今天这场研讨会,冯明德老师将郭辉新著《万物都有锋芒》中的53首代表作打包给我,我真的是一口气把他读完了。看完后的第一印象就是,“万物都有锋芒”,这不就是讲他自己吗!光看表面,郭辉嘻嘻哈哈就是一个面团,圆滑、绵软,可谁知他的锋芒藏起来了,藏得很深,就像水一样,只有在冰点,才会显现出他的真实,他的锋芒。
我以为,郭辉的诗歌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以《路边菊》为代表的是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作品有着田园诗一样的情调,时间是他开始诗歌创作到九十年代中期他调到益阳为限;第二阶段是他在益阳工作这个时期,这个阶段的作品他有着各种尝试,风格杂糅;第三阶段是他退休之后,代表作就是《万物都有锋芒》,这个阶段的诗写人性、写自我,思想深刻,小中见大。
“诗言志”最早出自于春秋时期左丘明所著的《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一文中。人们把诗歌看作是作者思想感情的抒发,这种观念,在理论上就是所谓的诗言志。读郭辉的诗,你会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点。《万物都有锋芒》中的每一首诗,几乎都是他的过往,他的人生际遇,他的思想情感的真实体现。然而仔细分析起来,我读到的有下面几个特点。
一、功力深厚
郭辉是个成熟的诗人,也是一个求新、求变的诗人,读他的新作这一点印象尤其深刻。他从事诗歌创作五十年,各种风格,各种题材,甚至旧体诗他都深度尝试过。在郭辉的新作里,随处可见新观念、新思维和新技术。我感觉,到如今,他的诗歌写作技术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他将技术已然化为自然之态,初看不露端倪,细究无处不在。他可以把实的写虚,把虚的写实,把有的写成无,把无的写成有,写大事小处着眼,写小事宏大壮阔,哪怕是一滴水,一缕烟,一块石头,他都能写出人性,写出生命状态,并赋予他们以思想和深度。
二、含蓄隐忍
因为是无话不讲的好朋友,我经常跟郭辉开玩笑,说他是闷烧形的男人。如果准确一点形容生活中的他,那就是内敛、隐忍。生活中的他任凭朋友们怎样调侃甚至是捉弄,他总是哈哈一笑,可是在他的诗歌里我却看出了他真正的态度,他用诗的语言,用诗的意象,表现出极大的不满,甚至是不屑!
他在《青锋剑》一诗中写道:为什么假寐/用锈,用世人厌恶的铜绿/密封千年不死的雄心/在土中/把整个大地/当作自己的暗匣/不说话/不泄漏曾经的黑沉沉的血光/是真英雄/就隐姓埋名/就把道行楔入骨头/让疼/零落成泥。
在《给一点颜色你看看》一诗中,他又说:他们饮酒时,不说话,喉结动/他们说话时,口无遮拦,离题万里/——给一点颜色你看看/这是见怪对不怪说/无关乎霸道不霸道使狠不使狠/果然,他们各送了我一幅画/一幅画后有靠山,前有流水/隐者居其间,无形胜有形,头脑多么简单/一幅画是黄毛鸟,黑豆大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在早春的枝条上,正向对面的几块拙石发声,啼破了东风。
三、宏大气象
人的胸怀和见识决定了作品的格局,有的人能把很小的事物写得大气磅礴,也有的人则把很大的事物写得小家子气。画惯了连环画的人,画大画也有连环画的感觉,画大画的人即便是画小品也让人感觉像鸿篇巨制气势逼人。在郭辉的诗作中,我强烈的感觉到他构思立意,布局谋篇的大气象。
《石头》:石头经不住敲打/它的身体内布满了看不见的闪电/一敲打/就会疯狂地喊出来/它是浑沌的,沒有边缘/用异象包裹着具象/在自己的宇宙/孤傲而又快速地孵化着那些被黑暗吞噬的原罪/它沒有皮肤,只有一辈子的骨头/生存于最底层/与尘埃与流水过从甚密,乐天知命/ 偶而也出卖属相/奠基护坡做假山或被打造成狮身虎身人形/搪塞一下人间的虚荣与奢望/它一贯沉默/却总在发掘源远流长的语言/发表的文字经久而不衰/一不小心就成了历史/石头经得起敲打/它的身体内布满了看得见的火焰/一敲打/就会血脉偾张。
四、生命意识
在郭辉的眼里,万物都是生命,万物都有锋芒。
读他的诗,你会感觉到强烈的生命意识。他无论是写石头、棋子、镇尺、雪、蚯蚓、树木等等等等,我看到的都是他自己,他的诗代入感很强,设身处地。他写《雪人》: 一眼望去,地面上的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有的过往,都风流云散了/只有魂还在,不会瘦/还在挣扎,不忍离开/它是多么不舍/这短而又短的一生。
他写山羊《无上道》:一头山羊,在崖壁上/嗞嗞有声地/磨着,它瓦灰色的倚角/呵,万物都有锋芒/都有它面对世界的尖刺/该出手了。你如何亮出自己的决绝?
五、整体
郭辉爱下围棋,下棋讲大局观。
艺术创作同样讲究整体效果,绘画是,书法是,音乐、文学也是。一张画挂在展厅里,越整体的作品越突出;越凌乱、松散的东西越往后缩。法国著名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大家都知道,听说有一次,他的一件新作刚刚完成,揭幕那一天,请来众多朋友。大幕一开启,只听得众人说好。罗丹问其中那个叫得最响亮的先生,这作品好在哪里?那位先生指着作品人物的一只手说,这手塑造得实在是太逼真了,结构、骨骼、肌肉、甚至是血管都惟妙惟肖。他说话的时候,没想到罗丹脸色都变了,只见他拿起身边的一把斧头,“咔嚓”一下就把那只手给去掉了。去掉这只手之后,罗丹要大家再仔细看他的作品,人们发现,眼下的作品居然比之前的作品更好了。由此可见一件艺术作品整体效果的重要。
之前看郭辉的诗歌,不乏闪光点,总能读到一些新奇的意象和佳句。现在读他的诗歌,好的意象和佳句还在,但我更多的是看到了篇章整体创意的独具匠心。我以为他的新著《万物都有锋芒》中的每一首,几乎都有着很好的整体性。
总之,郭辉诗是越来越耐看。以前的诗一看就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现在的诗要细品,要揣摩才能读到他藏在文字后面的东西,真的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他现在的诗跟他的年龄、阅历成正比。
最后,说一下他的旧体诗。因为有新诗创作的深厚根基,他的旧体诗有唐人意趣,白居易一样的风格,浅显易懂,明白晓畅,朗朗上口却又诗意盎然。无论是平仄还是音韵都很考究。不故作姿态,不卖弄技巧,不晦涩难懂,不寡淡如水。虽然是偶尔为之,起点很高,耐读!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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