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祖母，今天，我要写一写您，
一直活在我记忆里的已经三十三年的祖母!
祖母，我只知道您的名字叫邓氏——
您出生在的那个特别的年代,
那个女子有姓无名的年代。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记忆里，以您即使衰老的脸庞，
我们依然可以判断出，
您一定是一个美人胚子：
白净的肤色，瓜子脸，高挺的鼻梁，
一张唇线分明的嘴，
还有一对蕴藉着子孙福气的厚厚的耳垂。
——祖母，我记忆里的祖母，
贫乏的文字不足以描摹出我心中完美的您！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您的那双被封建礼教缠残了的双脚，
由于您的反抗，她们并没有完全萎缩，
您及时坚毅地一脚迈出那段高高的门槛去，
此后，这个世界，如您所愿，
您终于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小天地里自由走动！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您在三十三年前的八月，您离开了我们，
离开了您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儿子！
您曾愧疚地说过，您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上帝馈赠给了您数个孩子，
而您，却没有本事养活他们，
最终，您只养活了我们的父亲
——您唯一的一个儿子！
不，祖母，这个不能怪您！
在那个特别的年代，
您以一个做母亲的柔弱又坚忍，
拼尽了全力，
才保全了父亲的生命！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年少的您曾是小镇上的富家千金，
出嫁后家道中落，战乱、温疫、贫穷，
善良又勇敢的您，
为了您唯一的孩子那一点点的口粮，
您甘心沦为别人家的乳母——
您以您的乳汁养活了另一个孩子，
您以养活另一个孩子而养活了
您和您唯一的孩子。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祖母，我是您的第四个孙女，
是您一手带大了的第四个孙女！
想起您从手把手教会我扎小辫，
洗自己的小衣服，学炒第一道蔬菜......
祖母，从那些一件件生活的小事磨炼中,
您教给了我却是人生的大自信!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您最多的还是在冬天的季节，
您总是手持着小花篮一样造型的炭火钵，
双手紧拢在围裙下，
倚在门框边，等待着您的孙儿们放学归来，
然后蜂拥上来，
把冰凉的僵硬的小手，伸进那小小的热源，
只一会儿，您心满意足地看着，
一双双小手灵活地写起字来。
而今，每到冬天，
我总想起您和您那个陶制的土黄色的小火钵，
那段温润的记忆滋养着一整个冬天！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在我年少屈指可数的生病的日子里，
您的柔软的手掌抚着我被霜打茄子似的脸，
反复地低语着：
挺住，最多三天就可以过去！
果然，只要挺过了三天，
我就又生龙活虎地活过来：
不用吃药，不用打针，我必定会自愈。
挺住，一切最坏的最难的经历，
最多三天就可以过去
——这竟成了我此后自勉自励的一条人生偈语!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您每天早晨，
您总是穿着藏青色的大襟上衣，
在您细细挽起您的那个圆圆的发结之后，
然后开始，在我看来总是重复的又一天。
您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如今想起您，
只能在脑海里是那一个个拼接的图片。
曾经一段时间，我学习绘画，
总是设想着能有一天把您的形象默写出来，
以弥补我记忆里的那个遗憾的空白!
还好，在今天，
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纪念着您！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您是我遥远的救世主一般，
总是不经意地出现，
漾着盈盈笑意，
给我以安详，给我以宁静。
您已变作您的孙儿们的一种信念，
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
您一直滋养着我们此后漫长的日子！

祖母，不只是在今天，我特别地想起您！
此刻，我站在这异乡的园子里，
夜风，从路口那端吹过来，
携着几枚落叶停在我的脚边，
一刹那，您说过的话那么清晰地在耳畔飘起：
丫头，你们长大后，可不要远嫁，
因为山高路远，
祖母的魂魄恐不能够随时到达探望。
祖母，请您原谅：
我们早已忘记了
那个我们年纪的青涩的誓言!

祖母，在今天，在此刻，
我尤其特别地想起您！
想起您，心头念起念落，
若隐隐月光，似憧憧树影，
恍惚整个天空都在向西倾斜着。
而您一直都在，
像一位遥远的救世主，
只要我一闭眼，再一睁眼，
便打开另一个黎明。

             写于2024年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