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诗集《听见身体里的夜莺》近日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这是诗人从2013年到2023年诗歌创作的一个精选集。诗集分“你的声音在将空阔唤醒”,“每一个侧影都似蝴蝶的化身”,“弹拨着俄耳甫斯的竖琴”等六辑,其中“与清澈的眼睛相遇”是几个小长诗的一个集合。这部诗集再现了诗人以其生命经验在历史与当下、自然与现实之间的语言探索所揭示的隐秘意义。尤其作为当代诗,高春林在古典与现代性之间提供了一个路径,建构了修辞意义上的一个审美世界,正如耿占春所言:“高春林的诗是怎样将生活的噪音转换为圣歌的旋律——其中隐含着爱的奥秘,隐含着在事物与词语之间,领悟到的那种贯彻古今的天意亦或许是天命:‘人间要好诗’。”
入秋记
出地铁口。我有短促的张望——
不是似曾的陌生。这是入秋以后,
上升的建筑,建筑之上的云朵,
光缓缓地从树丛上飘来——
我感到那是我的一个游魂,缓缓
飘来。它迎向我,讲述我的
自由或死亡。“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还在继续游荡,颓荡。”
我感到我和他在对视,深深对视。
身后是消失的铁轨、跳帧的人。
“不,生活有绝对的虚妄,”
在一个变冷的世界,我在这里,
或者说,在任何一个地方
我是我行走的真身。我不确定
自由能不能化为白露,在某个夜
播撒在楼宇间。它长嘘——
“自由是你被抽走的一根肋骨。”
在它的视域下,我有微微的倾斜,
眩晕。像轻逸的秋风刮过的
一个个夜晚,它眨着星星的眼睛,
我坚信并弹拨着俄耳甫斯的竖琴。
2018/9/12
孤僻记
入秋的几场雨一而再地下。孤僻
从一个工厂蔓延到我们身体里,种下
荒谬的病根。雨还在窗外继续下着,
木焦油涂过的屋顶,一时安稳我们的喘息。
——或许只有故乡的树是辽阔的神。
这时,小众媒体的映像里,一些人
无助地调侃:艺术嘛,
就是扭曲、曲张、张扬、扬尘、尘埃如
我们,以及我们爆出的一根筋。
我还是想起故乡:原型如初,时光静朴。
似乎,回不去了。我们的身体,
和麻醉的孤独,在每一天接受新鲜的歌唱,
那市政前的盲街。伤口不是出口。
我再次想起故乡秋水长天下的蔚蓝。
为什么是生活,而不是诗。
为什么是诗,而不是一首田园曲。
窗外的雨下得更起劲了,它恣意到无我的
境界仿佛在提醒我,悲怆是子昂,
也是布罗茨基的野兽。
2018/10/8
野蜜蜂记
我要在这沸腾的大海上静下来。
时间为清澈而生,不再是无序,
一条鱼因有了自己的鳞片而自由,
而有一个水域。我不再沙哑,
那个深蓝上的眼睛,不再是漩涡。
我轻呷一口毛尖。浸入苦涩的冥思,
世界是什么?我有清晰的念想。
但一首诗在我们的城市聚不起来——
一些短语因缺少明媚的注脚
聚不起来。我需要拢合一篮子
不走失的桃子,酝酿一个词群曲。
我相信持久的事物里的神性,
相信身体里的明澈、即便不完美,
事物有它的星河和鹿鸣。
子夜弥撒的安宁,也叫明净。
说到夜我点支烟抑制一下坏脾气。
我回过神来望大海,我想问
“你的大海是什么?我是我的辽阔”,
诗以其词簇,在投向深渊,
诗,像冬天的野蜜蜂,不接受荒谬。
2018/12/9
马鞍垛记
——给飞廉
捕风人从水乡来,也叫归乡。
鸟鸣穿过两省之暗,展开晨曦。
凤凰是身体里水的化身。
山地柏以本地的呼吸为天空采气。
溪水相信响马是我们的诗,
语言蓬勃于山河在和梦醒。
白鹭或白鹿的灵动像划开夜的残影,
“我们只为闪光的一瞬而活。”
我们隐逸在林间,换言之,
我们多数时候是城市的抗争者。
酒散发着热烈的味道和欲望;
酒饮下时间深处我们的友谊。
一个个山峰诵出嗓音里的鱼;
诵出星河里横渡的船只。
我们在倾听一首无法抗拒的塞壬之歌,
我们是早已跳下水的水手。
未来的卦象里你是一头狮子,
你清好了,最好清脆些,你的嗓音。
花冠女神一直微笑着,与光明对称。
空旷,是我们敞开的胸襟,
马鞍上生长远方和我们的俄耳甫斯。
2018/9/18
注:①引自托马斯•萨拉蒙,赵四译。
竖琴记
我从竖琴中醒来。我弹奏的
秘密的灵魂从惊蛰中缓缓醒来。
真的把蛇变成天使?那么
好吧。在沉沉的黑暗中听她歌咏。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心存一种
假设——倘若我不再抱有爱,
会是什么样子?不是被时间吞噬,
而是迷失,迷失。纤细的手指,
我的灵知主义——每个事物
都有它们各自的灵性,它们睁开
眼睛。一个人向我走来,
一群人缓缓地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弹奏,我感到即将消散的灵魂,
暗夜里苦涩的星星。每个人
以他的声音,而不是以他的命运
活在故事的结尾处。没有别的
意思,除了琴声拨动的大海,
除了大海上鲁滨逊的帆船,除了
帆船驶向的岛屿。我梦一样
述说着,几乎忘了我手指下的
暗哑——世界如此,我在弹拨。
2018/9/14
影子记
即便像此刻一样的清晨他也感觉到
影子在尾随着他——此刻他遇到
蓝狗的眼睛,那一双眼睛不是看着他
而是审视他身后的影子。他走过
小镇、城区,波浪推动他航行,
他感觉人这一生像是完成一个变形记,
就像在诸葛庐旁那个镜像馆,他借着
镜子里的影子,嘲笑过自个一回。
“我将把我的生命置于我的凝视里”
——好像是这么说的,清醒即神。
为此他坚定地迈开脚步,风清晰地
吹过头顶。生活在使用着建筑、
咖啡、烈酒、女人以及漩涡,这些
或隐或现的背景——但愿都是上升的
风景,影子葆有棱角分明的脸谱——
每一个人都在路上,诗在远方,
他自然,或被一种超自然的东西推动着,
为了命运,“灵魂弹出晚来的箭镞。”①
他不确定影子是否充满味觉地跟随着他,
“为什么阳光下影子有着清朗的形象,
而阴郁中影子是个谜?”他知道它
一定不会走远,或者就在身体里流浪,
他堤防着这样的坏天气,像堤防着
一些坏影子。一定将时间映在光芒中。
2018/9/15
注①引自保罗·策兰《在一幅画下面》,王家新译。
聚酒记
杯中酒的大海。一片现实的细沙。
众神的竖琴。“我像流亡归来,
我有太多沉默和呼喊,在路上,
我披着星星,在陡峭的山坡,
我想到过另外的出口,在地铁上”
……我们阔论,又像真正的饮者。
在各自梦境漂泊。漂泊神啊。
眩晕,不都源于酒。细沙细沙,
一迷路,就陷入假象的沙盘。
始终不丢弃的是我们信任的嘴唇。
已经有人说到诗,“诗很小,
芝麻小的东西。有时撂在荒野、
迷惘,甚至咖啡与女人、极端
和敏感之上。”“一扇门啊,”
我们争辩,在杯中酒里飞翔——
飞不飞出去不重要,有没有翅膀
关乎现实的朱雀。有人眼睛
红了,但红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酒烧不到现实,一个人的处境
也跑不到酒里。如果说酒是一条
河流,我们饮下的就是波浪——
我们“烧酒初开”,我们
形骸放浪,我们在自由的酒里——
放浪是革命性的,像诗的长相。
2018/9/30
黄背草记
湿雾褪去似乎是一个瞬间,
一只狼和老猎人同时发现了对方,
他们有极短暂的对视,这间隙,
老猎人略带兴奋地举起了枪,
像往常,枪召唤着他狡黠的手。
在搬走岭、尧山、乃至白草坪一带,
枪一直在召唤着他捕风的身影。
他瞄了瞄,准星对着这只孤单的狼,
来不及呼吸的瞬息间,枪响了……
可是,令他愕然的,那准星线的
尽头竟然出现了硕大的孔雀屏——
其实,是长着孔雀羽一样的黄背草。
“我的狼呢?”他跑上前去,
那一团黄背草后面是更多的草羽,
“中了啊,哪有从我枪下溜掉的狼”
他提着枪,在没腰深的草丛——
那辽阔的黄背草坡上。狼没有再现,
老猎人,他在黄背草丛也再没出来
——老猎人的消失至今是个谜。
那个秋天风声紧,小猎人怅惘地
寻找父亲,他一把火烧了山坡,
黄背草发出“啪啪”鸣枪般的声响,
那一夜村人好像都听到了狼嚎,
有人说,是头狼叫着他的狼在搬走。
那之后据说是第二年,满山的
黄背草貌似是一夜间又长到没腰深,
一到黄昏,一只狼就昂首于山巅。
2018/10/3
波浪记
“你是时间之上浮出的嗓音。”
除了干净如晨光携着你走过街巷
的确别无波浪为另外的波浪而动摇。
在一个充斥了媚术和灯红酒绿的
江湖里——诗,即持续的失眠。
我由此坚信你的嗓音,隐密的天使,
为了时间之门,给夜以篝火;
为了冬夜的旅途唱出内心的圣歌。
明天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致?
如若预设,暗礁、魅惑,统统见鬼吧。
时间是我们的忍者,也是爱的痛点儿
——你的偏执里有我的岩石,
打开窗,还有什么可怀疑?
生活的不对称,在于你的忧伤,
而这必然的日子必然为了爱而生长。
我指间烟,明灭的火星几乎烧到手指
——醉也即醒——我们要做的,
不是“歌自苦”以及“各自苦”
——冬天就要来临,
急切的嘴唇,是一个词暖着另一个。
2018/11/20
编辑:池木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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