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走

我没有了名字
没有了工作
没有了手机

我选择了一条河
在很多的路中我选择了河边这条路
没有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是我熟悉的
没有一处等我踏足之地是我陌生的
所有的风我都不知道来自何处
所有的云我都不知道飘往何方
我无名，一切便无名
美丽和力量都在名字之外

鸟鸣让我的心成了一片天空
我的天空没有禁飞区
钓鱼的人是有耐心的
而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他们的鱼不是我的希望
我也没什么可以成为他们的希望
所有的希望都是奢望
我很小，比我小

分享快乐不容易
分担痛苦就更难
既然谁都只能过自己的日子
那我为什么要走你规定的路
我溯流而上
没有理想
但有方向
我知道自己走不得太久
但走久一点是一点
我知道自己走不得太远
但走远一点是一点
我一点点变小，变得更小
我相信翅膀有翅膀的局限
我相信双脚有双脚的选择

2024年5月12日星期日

二、超级守门员

如果要评选出足球史上的超级守门员
只选一名
你选谁

也许有人会选西班牙的卡西利亚斯
也许有人会选德国的卡恩
也许有人会选意大利的佐夫
也许有人会选俄罗斯的雅辛
也许有人会选意大利的布冯

这些守门员都是伟大的
但都进不了我的法眼
真正的超级守门员
是一名高中生
他身高一米七二左右
拄着一根拐杖
他的脚伤正在恢复之中
他和十几个人走上了足球场
他知道前锋、中场和后卫都不适合他
于是他选择做一名守门员
他镇守在球门前
拐杖就放在球门的旁边
他的球门被洞穿了
他的球门又被洞穿了
他的球队失败了
但没有人责怪他
没有他，这支球队就不完整
没有他，这场比赛就无法进行

他，他们，能到绿茵场上驰骋是多么难得呀
他是失败了，但他渴望足球
他是失败了，但他渴望胜利
他是失败了，但他渴望像健康的人一样战斗

2024年5月15日星期三

三、葵花宝典

快要中考了
读寄宿的十四岁的儿子回到了家

他对父母说
今天班主任把我们几个成绩好的
喊到她房里
对我们说
中考的时候
要是坐在你们后面的同学
要看你们的试卷
你们不要太小气
不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试卷

2024年5月17日星期五

四、关心自己这一套房

臭皮囊被生活这把枪
打得百孔千疮

我是否拥有
一只蚂蚁的力量

几分钟前反复念叨的事
此刻已全忘

公正败给了钞票
自由败给了牢房

志在四方
不如关心自己这一套房

少吃两口饭菜
能减多少肥胖

2024年5月22日星期三

五、谦让

我要回家
我的家在六楼

在一楼楼门口
住四楼的一位女老师
让住六楼的一位女老师先走
住六楼的女老师
让住四楼的女老师先走
她们让来让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她们让来让去
楼门口就显得更窄了

走在她们后面的我笑着说
你们干脆让我走头
让来让去的她们让开一条路
我上楼
她们似乎让出了结果
在我后面上楼

2024年6月3日星期一

六、有个父亲节真是太好了

儿子给我发来一个微信红包
并祝我父亲节快乐

我领取了微信红包
并且说谢谢
有个父亲节真是太好了

四十七年前我九岁的时候
父亲死了
我有父亲的时候
中国还没有父亲节

2024年6月16日星期日

七、看山

我在山脚下站住

山是高的，我是矮的
山是大的，我是小的
山是厚的，我是薄的
我不能成为山上的一草一木
不能成为吹过山的一阵风
不愿意成为增加山高度的一筐土
我登上过绝顶
也曾一览众山小
也看到了山外山
但更重要的是我捡了那么多柴火
我得把它们担回去
我的年纪是小的
柴火是沉重的
山路是难走的
我不是因为找不到一个人就下令放火烧山的那个人
我也不是被烧死的那个人
山总是在山在的地方
我没有征服它的欲望
我征服不了任何东西
随便一个人模狗样的人都可以操纵我

我离开山脚下
平地也是难走的
但总得走

2024年6月21日星期五

八、发大水

河流放纵自己的欲望
向着天空生长
首先是岸，然后是岸边的土地，遭了殃
黄金野兽们到处冲撞

喊破了喉咙
知了也没得到爱情
我理解木头和死猪的随波逐流
因为我也是身不由己

很多人来看大水如同看一场把戏
我是其中之一
面对我们生活中的灾难
我们成了旁观者

2024年6月22日星期六

九、太阳节

雨终于停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

仅仅因为太阳出来了
今天就是个节日

太多的辣椒树死于太多的雨
老婆在清扫家里的霉

因为有了彩虹
快乐的天空也很美

把它想象成一座桥
谁在彼岸，向我走来

天上的彩虹昙花一现
手机里的彩虹可无限复制无限传播

快乐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烦恼有尽头

2024年7月2日星期二

十、马雅可夫斯基和他的楼梯

你的每一行诗
就是一个梯级
你的每一首诗
就是一架楼梯

我找来一架楼梯
一头放到地上
一头搭到楼上
饥饿驱使我找吃的东西

你把楼梯一架架连接起来
长，更长，长到无限
它一头悬在半空
一头搭到天堂

我搬来一架楼梯
一头放到地上
一头搭到墙上
我想翻过去
看看远方和远方的自由

最后我顺便说一下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过的话
那些人想在人间建立天堂
最后建成的却是地狱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十一、读布莱希特的《致后代》

有些人说
布莱希特不仅是伟大的戏剧家
而且是伟大的诗人
我读过布莱希特的剧作
他名不虚传
他的诗我却没读过
《致后代》是他的诗选
翻译者是黄灿然
我读过黄灿然的《奇迹集》
那是一本杰出的诗集
于是我买来了布莱希特的这本诗选

读了十页，我有些失望
读了一百页，我更加失望
读了二百五十页，我越来越失望
直到读到他在美国时期的诗歌
我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我喜欢《沼泽》《加州的秋天》
那片加州叶子未来的去向
也许就是诗人的去向
我喜欢《民主法官》
足够的戏剧性赋予了讽刺足够的力量
我喜欢《回家》
诗人的思乡之情让飞机炸成一片废墟
我喜欢《出于对宽长裙的偏爱》
情色意味折射的是家庭生活的温馨
我喜欢这样的诗句
如同花园随着计划扩大
计划也随着花园扩大
但《进行中的花园》是不是太长了
如果我把它压缩成二十行左右
效果会怎样
我也赞成用大白话写诗
但一不小心就会把诗写得松松垮垮
像现代派诗人那样写诗
又容易把诗写得紧巴巴
如何让口语富有足够的张力
是耸立在诗人面前的一大难题

2024年7月6日星期六

十二、7月，逃避不是办法

在7月的阳光里
我以为自己会四分五裂
但是没有
水和盐的子弹
由内而外
把我射成千疮百孔的筛子

在7月的阳光里
我以为自己会烧起来
但是没有
我只是黑了很多
并脱了一层皮
蛇也是这样蜕皮的吗

不，不一样
蛇蜕下的皮变干，但完整
蛇获得新生，继续做冷血动物
我脱下的皮只是一些碎屑
在7月砖窑一般的家中
我无法新生

7月的风是7月的火
7月的太阳是新的
7月的日子是新的
7月的生命却是老的，越来越老

空调房是唯一的避难所
在避难所里呆久了我弱不禁光
如果我一味贪图凉快
避难所就会变成灾难制造所

7月：暴君的天下
7月，逃避不是办法

2024年7月7日星期日

十三、看到一点自己的东西

月亮在东边的天空上露出半边脸
它周围有一些白云
我打开手机一看
才下午五点十七分
月亮也太急性了吧
如果没被乌云遮住
太阳还在西边的天空上高挂着呢
少见多怪的我惊讶于这样的情景
乌云遮住了太阳是好事
太阳太暴君了
不变的是酷热
浏阳是一座有温度的城市
汗就是水，水是可以给人洗澡的
不变的是知了的嘶鸣
它们这一生还能得到爱情吗

总是呆在空调房里
坐得太久了，屁股都会长出茧来
躺得太久了，后背都会长出茧来
玩得太久了，手机都会长出茧来
手机的世界是很大，但我看到的
都是别人的东西
现在我到了外面，才能看到
自己的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2024年7月16日星期二

十四、杜甫江阁：回家的中转站

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的
把船泊好
去岸上看看
北方的话在南方爬坡
但笑容到处通用
南方的人们不会把几个北方人赶走
他们只是好奇
陌生的世界其实是新世界
新诗像野草一样在新世界长出
北方的语言
南方的风物
自己的情感
家在万里之外
在时间之内
一切从长计议
你以时间换空间
以衰朽的生命换不可预测的明天

这条河，叫湘水，它也不是黄河
这座城，叫长沙，它也不是长安
这个人，叫杜甫，永远叫杜甫

方向不可逆转
路线可以改变
与心相比，即使顺风顺水
船行还是太慢
逆风逆水的事
你见得太多了
你感到了孤独
一个人的孤独是忍受
千万人的孤独是绝望

几块土地，几间草屋
这是肉眼看得见的家
心中的家却有几分神秘
国破碎了，因战争而破碎了
家也破碎了吧，但家永远是家
梦中的广厦千间
连你自己都住不下
疾病喜欢不期而至
还总是欺负老人

涨水了，起风了
你们回到船上
扯满希望之帆
一条船，一个家
命运在水上漂荡
向家走了万里而家仍在万里之外
所谓命运，不过是生死玩的游戏
纵然我死在半路又如何
家人总会回家
后人总会继续

2024年7月19日星期五

十五、赶紧把两身睡衣晾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赶紧在床边坐了半分钟
赶紧到了阳台上
赶紧打开洗及机盖
赶紧把两身睡衣晾了
一身是老婆的，一身是我的

这事是老婆出门时交代的
一个钟头之前就应该做好
好在她去了外面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等一下她回来问起我
我就说早就晾好了
欺骗是我的选择
对她有我都有好处

2024年7月25日星期四

十六、雨落在别处也是好的

因为天气太热
这世界便不大
一间房，一张床
一台空调，就是整个世界

终于，打雷了
发大风了。终于
我们这里还是没下雨
雨落在附近的别处

前天雨落在附近的别处
昨天雨落在附近的别处
今天雨落在附近的别处
如果雨总是落在附近的别处
那干脆全世界都不要落雨

因为要去取一个快递包裹
我出去了一趟
阴天，外面不是很热
风中有一丝丝雨的凉意

雨落在附近的别处也有这样的好处
雨落在别处也是好的
我相信我们这里也会落雨的
我相信也会给附近别处的人们带来一点好处

2024年8月12日星期一

十七、美丽需要故事

如果不是天阴了
我就不会到外面来
如果我不到外面来
就不会发现这一树红花

花比叶子还多
当然也比叶子漂亮
艳若桃花
不，它们比桃花艳丽多了

你们的红点燃了阳光
燃烧的阳光会不会引爆某些人的情绪
在盛夏开放也许是一个错误
至少是不合时宜
但——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开放的日期
美丽是花的事
来不来是人的事

不在水中开放，你们不是荷花
不在春天开放，你们不是桃花
我看过荷花和桃花
我吃过莲子、藕和桃子
我还跟着人偷过桃子
你们能结出什么果子
你们的果子能吃吗

不知名的你们
美丽，到美丽打止
美丽，但仅此而已
鲜花需要果实
美丽需要故事

2024年8月1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