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像一枝枝桑葚,似一串串葡萄,好甜好长。三姐当少女时,就很漂亮,犹如一朵村花,房前屋后,男青年若蜜蜂,假装路过,却又东张西望,犬吠扑咬,吓得魂飞魄散,仓惶逃窜。父母喝住恶狗,三姐暗笑,只有我傻傻的,蒙在鼓里。成年人的世界,孩子不懂。
三姐虽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仍散发淡淡体香,自然的美。她身后的一阵阵轻风,芬芳扑鼻,不知吸引多少痴情汉。加之活泼开朗,遇见熟人,或开心事,边说边笑,笑得花枝招展,与她交谈,如浴春风,心旷神怡。我也黏她,整天围着她转,如跟屁虫,扯猪菜做家务,其乐无穷。
有的小伙子便利用我,打听三姐出门的消息,向她捎话,传递信物。当然,也有媒婆光临,几乎踏破门槛,但都被推辞了,外人愈发好奇。乡村放露天电影,三三两两的观众,不约而同,偷瞧三姐。她微笑着,充满自信,既落落大方,又不失矜持,对陌生人的打量,她总是躲避不及。
三姐赶场,尾随的人流如潮,她背货物,替她减轻负担的,争先恐后。她邀伴下河沟洗衣,附近山坡,割草弄柴的少男们,也多起来,还不时唱一些山歌。比如:
“头顶青丝帕,
钢针耳边插。
姑娘十七八,
为啥不出嫁?”
……
三姐不听撩人的歌,只与闺蜜说知心话,嘀嘀咕咕,嘻嘻哈哈。溪水清澈,卵石游鱼可见,白鹤成群结队,栖息沙滩。洗床单等大件,趁出太阳,有山风吹,及时晾晒周围,河畔石板,草地树枝,铺盖五颜六色,像万国旗。她和同伴完工,逗留山谷,采集野花,扎成花环,戴在头顶好看。
她喜欢花,在院坝旁,花草树木,四季葱郁。母亲的菜园,反倒受挤压,墙脚屋檐下,也生机勃勃。常见牡丹、菊花、芍药、文竹、玫瑰、杜鹃花、鸡冠花、茉莉花、夹竹桃、月季花、萱草、木槿、蔷薇、蕙花、山丹、仙人掌、水仙花、玉簪花、宝石花、金钗花,还有许多花,叫不上名儿。
三姐幼年,生活艰辛,煮饭喂猪,照看小弟。灶台和圈栏高,双足踩板凳上,曾不慎掉入热锅,栽进过猪食槽中。小弟顽皮,四处爬行,她没看住,滚落茅坑。只见粪水冒泡,咕噜咕噜直响,去田间喊母亲,说弟弟在唱歌。母亲正干农活,一听不大对劲,慌忙跑回家,弟早已淹死。
父亲闻讯,气急败坏,甩三姐一耳光,她委屈得大哭。二哥出生,阖家庆贺,与亡弟同月同日,转世投胎,还在本家。又逾六载,母亲生我,时年四十三岁,三姐才十三岁。她照料二哥和我长大,一点儿不敢疏忽大意。因为我最小,她呵护备至。我对她的依恋,也与日俱增了。
夏夜歇凉,她领着我,捉萤火虫,在竹林丛,在池塘坎,在芦苇荡。然后,将虫塞玻璃瓶内,明晃晃的,上厕所或看图画,用作照明。我不识字,翻小人书,她讲我听,津津有味,意犹未尽。我爱问十万个为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牵强附会回答不够,终于理屈词穷了,招架不住,甘拜下风。
她读书时,能歌善舞,一路上同学多,大家蹦跳,无忧无虑,欢声笑语不断。我听她唱过《九九艳阳天》,歌声甜美,婉转悠扬,久久回荡在故乡的溪涧。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
蚕豆花儿香呀 麦苗儿鲜
……”
人们笑她,问她的小哥哥在哪,她不气恼,只管念念有词歌唱。树上的鸟儿成双,也叽叽喳喳啼鸣。果园飘香,橙黄橘绿。枫叶红了,漫山遍野。她憧憬着,美好明天。
三姐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迟迟未解决。眼看同龄女,一个个嫁出,她依然不急。山那边的六姨,热心牵线搭桥,还是军转干部。他与六姨同乡,一表人才,在城郊石油库,上班多年。三姐对他中意,有信必复,他常从县城来,乘小客轮,在观音堂下船,翻山越岭,黄昏赶拢我家。
一次,农忙时节,父母和三姐,在外抢收,他吃闭门羹,负气而走。摸黑回老家,彻夜难眠,又牢骚满腹,写一封信,速寄给三姐,惹她生气,不再交往了。从此,挨邻搭界的人,也深知其个性,不敢轻易提亲。岂料,不幸患甲亢病,眼球凸出,无钱救治,只好远嫁他乡。
三姐哭泣着,离开了父母。在长江上,轮船下行。两岸青山如门扉,慢慢关闭且消逝。她的花季,遗落山区。在江汉平原,她不久康复,含辛茹苦,生养三子,多次重返娘家,容颜逐渐衰老。后来,死于车祸,埋骨异地。坟头长草,花团簇拥。魂归故里,寻找青春。
现在,除父母和她离世外,其余六姊妹均健在,大姐大哥八旬左右。她如果活着,也不过七十二岁,家庭条件又好转,可颐养天年。惜命途多舛,亲人想念她,年少的情景,常历历在目。三姐的精灵,永存于故土,在我记忆深处,她像灿烂鲜花,雨露滋润,从不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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