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乡间的田埂路,童年走过的路,人生的起步路,走遍通途大道,尽览沧海桑田,怎能将你遗忘。那泥土的芬芳,打赤脚的凉爽,一路上的风景,半个多世纪后,依然历历在目,让我怀念不已。在落日黄昏下,我多想走上田埂路,去往橘园深处,独自祭拜父母坟茔。他俩静静躺在这片一生不曾离开的土地上,眼前便是生前耕耘的田野和走过的田埂路。
我在老家生活十多年,走的几乎全是田埂路。阡陌纵横,犬牙交错,谙熟于心,如数家珍。房前的山麓,有一条幺路,割草弄柴放牧,怎么也绕不开。内面是长田,外边是悬崖,有树遮挡,亦需留神。屋后的山腰,有一条大路,两旁是冬水田,涌泉直冒,行人不断。竹林院子左右侧,又各有蜿蜒小径,既是我的上学路,也是父母出工路,还是走亲串戚路。
在田野上,小路最多,像枝丫和血脉,曲里拐弯,延伸四处。田埂是用铁锄耙搭出来的。春耕时,田里灌水,牛犁完田,为保水,堵塞漏洞,便搭田埂。先拿锄头铲掉田埂草皮,再持钉耙扒田泥盖田埂,反复抹平,光滑好看。挥舞锄耙,十分沉重,特别是耙,似猪八戒扛的九齿金耙,一耙稀泥几十斤,一干就是大半天,没有足够腰劲体力不行。
田埂路展现搭田埂者的功夫和情怀。有的轻薄,日晒雨淋,易踩虚,或垮塌,还得巡查,补缺加固。否则,难以承重,行人和牛羊经过,摔倒在地是常事。当然,田埂宽窄也有讲究,一般三四尺,既考虑用途,又需多替别人着想。有人自私,田埂狭窄,一边是岩坎,一边是水田,行走不便,常被骂娘。集体生产,尚无所谓,土地承包到户,田埂越来越窄,以致争边界,还打架角逆,村组长调解,也无济于事。
父亲擅长搭田埂,母亲则利用空隙,点播黄豆、胡豆、豌豆、绿豆、豇豆、四季豆,栽插南瓜、冬瓜、黄瓜、丝瓜、菜瓜、苦瓜等。田埂两边,郁郁葱葱,间杂果树,桃李杏和樱桃、柑橘、桑树之类,瓜果飘香,稻穗金黄,游鱼跳跃。外地行客走在田埂路上,不时夸赞主人,顺手采摘西红柿等解渴,父母毫不计较,倒是旁人看见吆喝两声。
春夏时节,鸟语花香,赤脚走在田埂上,美不胜收,心旷神怡。形形色色的鸟儿纷飞,或栖息在青枝绿叶间,合奏悦耳的自然之歌,蟋蟀弹琴,蛙鸣蝉叫。五彩缤纷的鲜花盛开,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大地披上绿装,充满勃勃生机。辛勤劳作的人们,望着猛长的庄稼,一幅幅田园风光画,也不由欣慰地笑了。金秋收获,硕果累累,尤为高兴。
我喜欢走这样的田埂路,沿途的野菜野果也很多。如荠菜、野小蒜、折耳根、蒲公英、马齿笕,我更爱吃的是野地瓜,又叫地石榴或地枇杷,密结覆盖田埂的藤蔓,还有桑葚、草莓、葡萄、刺梨、山楂等,琳琅满目,也饱口福。放学时,我和童伴流连忘返于田埂上,打野食,有时遇见毒蛇潜伏在草丛里,也不怕。一些桑葚或草莓,还残留蛇的唾液。
田埂上还生长包谷、高粱、向日葵、芝麻等,我们便隐藏青纱帐里,玩游击队打仗的游戏。黄犬白狗侦察放哨,狂奔追逐,扑咬闹腾,也分成了正反两派。有顽童在田埂上挖陷阱,拉不少屎尿,掩盖桐子叶,饿狗或敌人常落入坑内。也有路人中埋伏的,无辜受害,臭不可闻,骂骂咧咧哭笑不得,孩童躲着,不敢吭声,一场恶作剧,也到此为止。
打赤脚,走田埂,与穿鞋步行,感觉不一样。酷暑难耐,赤足走路,脚底像擦了清凉油一样,远比走发烫的青石板好,尽管田埂偶尔也铺石板,但毕竟有花草树木遮掩,不烙脚。落雨天,又踏实,即使溜溜滑滑,也有脚趾抓牢,一步一挪,稳扎稳打。若穿上鞋,隔层皮,触摸就差,常摔跤。何况,乡下罕见皮鞋,胶鞋、布鞋、凉鞋、草鞋等,也都舍不得穿。
我是打光脚长大的,在田埂上健步如飞。故乡的层层梯田,留下我累累足迹。无论栽秧,还是割谷,没少过我,打下手,干杂活,端茶递水,送雨具等,无所不为。不过,马失前蹄时,在田埂上摸爬滚打,流汗流泪乃至流血,也屡见不鲜。稚嫩的小脚,不知被土坷垃、尖石头、碎玻璃、瓦砾、竹木、荆棘等划伤过多少次,才结上厚茧。寒冬腊月,冻僵了脚。
一次,正在灶膛烧火时,突然脚麻,无法站立,或患小儿麻痹症,父亲背着我,跑在田埂上,险些滚落冬水田,我也浑身倦怠了。在村卫生室,打针输液后,刚有所好转,又赶忙回家。傍晚,我牵着父亲温暖有力的手,战战兢兢走在临渊田埂上,溪涧深不见底,夜幕开始降临。我不慎跌倒,父亲拉起来,还鼓励我,继续前行。我咬着牙,走回了家。
正是在艰难困境中,我练就了顽强意志,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从农村跨进城市,从田埂迈入马路。可在险恶仕途上,总有小人,试图把我拉下水,拖上贼船,与他们同流合污,一计不成,又孤立排挤打压,而我自幼,保持朴素的本色,摒弃贪欲,怎会走歪门邪道?现在,我已不再年轻,不在乎这些了,只盼退休,告老还乡,重走田埂路,叶落归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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