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行体现代禅诗75首
（2010年整理）


《布谷》

布谷的呼唤
在午夜的空气中
开放

后来，是一阵雨
洒向积尘很深的
心中


《苹果》

苹果说，我来自花朵
花朵说，我来自枝干
枝干说，我来自土地

土地什么也不说
她的语言就是
苹果


《喝茶》

举杯的时候
满山满坡的碧绿
就漫了上来

其实，我也是茶
此时正被一些人
喝着


《独坐》

月季在路边开放
月季在我眼中开放
我必须走进月季

在月季中独坐
心中的火
不再燃烧


《睡去》

真正的黑夜
是在心灵的窗扉
关闭之后

如果还有梦
睡去
就只是死亡的演习


《童年》

记忆中的童年
只有一块一块
快乐的风景区

苦难的颜色褪去
不幸的颜色褪去
以及孤独


《月夜》

湖边上
一只公鸡在午夜醒来
大叫失声

推窗，远山就成了
王维的一幅水墨图
几颗星挂在山边


《晨光》

七朵白莲花
收殓欲飞的翅膀
因你的愿心而开放

慈悲的老井
向世人讲述那段
拈花微笑的往事


《水杉红了》

青山青着
山坡上的竹子也青着
而水杉红了

一片一片的
仿佛初恋
仿佛前世的一声呼唤


《坛经》

我坐在阳光下喝茶
我坐在青山下喝茶
没有风

没有风的时候什么在动
慧能无语
平湖如镜


《在这里》

在这里
出门可以不装钞票
有一双鞋子就够了

也就不用感恩什么
而爱如果不能及时
她便老在了青山之后


《家家》

拾柴，切菜，煮米
两个小娃娃
在楼下的空地上忙得正欢

我在楼上观看
我的目光穿过群山和岁月――
千里外，是童年


《一树腊梅都开了》

平日也在门前过
不见有梅
只见杂树棵

如今一开才知道
你不是你
我也不是我


《空空》

午后，十三点
一只蜂飞到我唇边
――它不是为了听经

对面山林深处
伐木声此起彼伏
空空，通


《读书》

一杯茶
一本书
一片近午的阳光

山林中有斧声传出
那是山民们
在删剪自家的文章


《立春》

一只山鸡大叫着
从山左的竹林
飞向山右的茶园

不小心
它一抖翅竟飞进了
迎面的春天


《老僧》

事情就是这样
一条溪流
漫不经心的向山上流去

逆流而下的一叶菠菜
泄漏了老僧的秘密
很多年，他藏着一座山


《清晨》

清晨，刚打开窗
一只画眉
就莽撞的闯了进来

花瓶先被她扑落
而后是镜子
而后它出门隐入了竹林


《隔溪花》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梅花开了

在溪的这边
我看到那边
那边的梅花谢了


《禅悦》

如果我能说服脚步
不往腊梅开放的
那个门口走

如果我能改变眼睛
不向灯光温暖的
那扇窗口看


《果子熟了》

豁然一声
蒂落下
心中的果子熟了

红尘中
告别红尘
生命在呼唤新的生命


《黄昏，卧佛山》

卧佛山像一位老人，沉默着
我在湖滩上漫步
我也沉默着

将目光投向远方
记忆中的灯火
总是很远


《觉悟》

并非洞悉了人世的真理
从此就可以
不再忧伤

当目睹有人从身边远去
我知道一个美好的早晨
已经逝去

2007-8-9，太平湖畔


《不修禅的竹椅子》

很多人来过了
很多人坐过了
很多人离去了

只有这把竹椅子没有来过
也没有离去
他的心是空的


《一枚铁钉在泥土中发芽》

一根铁钉在泥土中发芽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上
那是一个雪封大地的日子

它的叶脉鲜红而清晰
它的形象与众不同
它从嫩芽中传出一声笑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一片
在盛夏结满诱惑的果园
我只是偶然经过

我只是被吸引
我只是在那里凝望了片刻的
一个路人


《爱上一个诗人》

爱上一个诗人
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在书店看到他的一本书
在路边看到一只吃草的羊

在路上看到一个
黄昏中趔趄独行的人


《在山中》

望着山头的云
就想象是否做了神仙
就一定能飞

或者是
只要能飞
就说明我已经是神仙


《时间是风》

有时，你会像一片云
蓦然的
飘过我的头顶

但时间是风
时间中没有永恒的图像
谁都会在时间中渐去，渐远


《米饭清香》

真正的好米
是清香的

这个中午
我吃到一碗清香好米

我想起稻田中那些
插秧的人


《夕阳》

最后的一抹夕阳
透过水仙叶和康乃馨的缝隙
抹在我脸上

要下去了
现在它就挂在
玉案山的嘴唇边


《海在那里》

为什么无论如何曲折
水都要流向同一个方向——
是因为海在那里

也或者说
是因为海在那里
水才要不顾一切的流过去


《布道者》

对于他，生命就真的成为了
一辆马车
而车的意义，在路上

对于他，生命就真的成为了
一盏灯
而灯的价值，在夜晚


《灯笼花》

在室的一角
在绿的枝叶间
灯笼花渐渐亮了

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由紫而红
而空的一声，花落去


《寂静的下午》

一只黑黄相间的流浪猫
走在小区花园的
光影中

太阳隐在一朵云的背后
几棵芭蕉树
微风中摇动手臂


《山的那边》

看着眼前的玉案山
我常常想
山的那边，是什么

一天，终于爬上了山顶
终于可以一探究竟。却原来
山的那边，还是山


《归期》

康乃馨开了，又败了
栀子花开了，也败了
灯笼花一朵朵亮了，又熄灭

万物都有各自的归期
当一声召唤响起
便纷纷起身，离去


《五月六月》

五月，一只流浪的女猫
生下四只小猫
在楼下的花园里安了家

六月，女猫带着三只小猫
在草地上玩耍
那只叫小花的已经不见了


《四分三十三秒》

鞠躬，然后坐在琴凳上
打开

无声的，四分三十三秒
之后，他合上琴盖

J·凯奇。他再次鞠躬
离开乐池


《试验：禅》

一，九，八三七，八三，零
阿耨多罗三藐三
菩提

风，风，风
善哉
@心


《生命の贺》

夜里隐藏的青山
天亮又出现在眼前

昨晚脱下的鞋子
今早还能够穿在脚上

午夜离开键盘的手
现在又重新放了上去


《海源寺》

雨，在六月的最后一天
不紧不慢
落进海源寺的经声里

一只刚刚被放生的乌龟
回头望了望岸
便游向那片开花的睡莲


《女墙》

打着伞，
走进一道女墙
伞低了，低了

雨打翠竹
哗哗，滴答
伞高了，高了


《石壁》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
海源寺后面的那面石壁
开始生动

一条细蔓垂下来
几片绿叶
两朵浅红的花


《偈语》

玉案山坐在那里
把海源寺抱在怀中
不断不断的流淌出清亮泉水

汇聚成抚养昆明的滇池
汇聚成海源寺村头的一声偈语——
磨剪子嘞，抢菜刀


《地图册》

总是在睡眠之前
顺手从枕边抓起来
翻到或西藏，或辽宁。或云南，或台湾

一般的，我的目光
不会在熟悉的地方过多逗留
陌生，才是我可以入梦更深的家园


《墙的后面》

点苍山
被挡在了邻居家的
屋墙后面

并不是屋墙有多么的高
而是我
离得那墙太近太近


《铜风铃》

昨夜，有一串铜风铃
从大理古城，沿着文献路
跟我回家

而我所说的家，就是
一把租来的钥匙，打开一扇
此刻由我开关的门


《清贫》

如果，我现在还坚持说
清贫是一种美德
我就会收听到一片嘎嘎的笑声

然而，这笑声又是多么珍贵
它们像一场雨
让我的世界更清晰，也更坚定


《清晨》

起床。洱海上空的启明星
还亮着。我对自己说——
这是生命中新的一页

哦，我竟然有一阵小小的激动
今天，我依然可以读书、写作和散步
可以看蓝天白云


《木笛》

它发过风的声音
它发过水的声音
它发过泥土中根的声音

吱吱呀呀
从一段年轮中独立而出后
它如今在发出我的声音


《日子》

日子过得好快
而做事情的手却总是迟缓
一天，又一天

只是在一个新的清晨
看到洱海上空的那片早霞
心头，就还是堆起了喜悦


《写一张字》

电脑前坐累了
起身，走到一边的木案旁
挥笔，写一张字

米芾的《蜀素帖》躺在一边
我只写风花雪月
这与大理的颜面相关


《樱花有别》

十二月，苍山有雪
而一树树樱花
却在大理的街巷上绯红妖娆

所有的生命
都有自己的时间性
大理与昆明，樱花有别


《石瓶》

一棵豌豆苗
从一只石瓶中探出头来
石瓶摆在桌案上

两只绿色的小手
却伸呀伸的
去抓取窗外的阳光


《种葫芦》

刨土，掘地，浇水
将一把褐色的种子
种下去

我曾经见过葫芦开花
那些白色的笑靥
在秋天是一群入定的罗汉


《倾听》

日出。太阳的声音引领世界
大地。山峦。水泽。一群柳林中的鸟
身影在朝阳中投向西方的人

歌唱。有声的或无声的，都在歌唱
我倾听。在窗前点燃一炷香
哦，世界。灵魂缘着第一缕晨风远行


《对话》

院门紧闭。越墙而去
蝶群各自寻觅自己的花朵

葡萄的叶蔓摇动。窸窣
不仅是风的缘故

而我的夜空明亮
双唇只在吃饭时打开


《雨后苍山》

一场雨后，苍山就变了样子
首先是戴上一顶棉纱帽
然后是束上一条白玉带

村口，大叶树下捧着竹筒水烟袋的老人说
玉局峰上，住着猎人和他的女人
雨后，他们晾晒行头和家当


《行禅》

大多是在夜晚。大地上的事物
隐去。星空明亮

我从屋顶的这头走到那头
再拐回来。往复，不断

有时，月亮升起
有时，夜鸟飞翔


《偶遇》

黄昏的燕子坞
面对而坐的究竟是谁
我依旧只是沉默

讲一点你的故事吧。为了
这纳西人的黄昏，这茶
我刚一开口，一座古城就消失了


《忘了》

远方，像一只形迹可疑的手臂
而行走
并不总是与风景相关

止步，放下，睡去
背负的沉重
无非就是这一行囊的家当


《在院里遇到一只松鼠》

我从厨房出来，而牠
刚好走到从菜园到葡萄架下的
水井边

看到牠，我一愣
看到我，牠也一愣
我站下。牠急忙掉头往回跑


《宿石钟寺》

清晨四点钟
在早课的钟声里醒来
穿衣，起床，循声而去

观音殿的梵唱清越
而此时一轮山月
悬在头顶


《牟尼庵》

这一刻，在竹林深处
牟尼庵蓦然显现
仿佛是那个梦中的旧家园

进去，住下
与大家一起吃饭，家长里短
在晨钟暮鼓中安眠


《晨钟》

星星还在梦中，牟尼庵的钟声
响了。传承师的早课开始
南无鸡足山迦叶尊者

此时群山肃立，溪水无声
惟有钟声伴着经唱
遍满世界


《在威海郊外的一片小松林中小坐》

一片松树林等待了二十年
一个行者行走了一辈子
他们在一个秋日相遇

啪嗒
一颗松果落地
脚下的海水开始涌动


 《礁石》
　　
大海变化无常
昨天还如玻璃一样
今天却有布满青苔的礁石

突兀而出
那些被遮蔽的事物
总会在一个早晨显露真相


《拍照》

他会突然停下来
对着一些东西拍照
残壁。花朵。老树。落地的浆果。一只甲虫

他很少拍人。躲避喧闹
只亲近自然微小的事物
它们让他觉得安全


《威海》

沿海而建的街市上
韩文与中文混杂
韩国人却在人群中隐匿不见

偶然，我也站在海边
一个人与一座城市的缘
无从言说


《五月，田野》

五月，大理坝子是一幅画
画中的人手把秧苗
将愿心插在云影里

五月，大理坝子是一首诗
诗中的人退步向前
把汗水播在青峰上


《下午》

远离人群，人群中流行着种种病
与一株葡萄相对
与一朵山边刚刚升起的云相对

与一个亲近的人
静静守着一份时光
静静度过一个下午


《藤蔓植物》

几根葡萄的藤蔓
沿一根细竹竿攀援而上
在三楼的栅栏边与我相逢

如其所愿
它们南无一声后
从我脸上掠去一抹笑颜


《葫芦》

从一粒种子出发
在阳光星月风雨晨昏中
一路爬行

终于在一个月夜
花开后
将一颗头颅悬在了塔顶上


《月影下》

月影下
村街上的几只狗吠叫不停
让我想起童年

故乡啊，多么遥远
今夜，你也有月光吗
是否还有孩童，游戏在斑驳树影里



六行体现代禅诗94首
（2024年11月2日整理）


《芹》

芹的清香和矜持
自唐开始
一碗芹菜面流传至今

现在，我赞美芹菜
是因为那样一份现实中的思念
常在唇齿间游走

2011年6月，大理下鸡邑村


《大佛寺的经声》

清晨醒来
大佛寺的诵经声
便伴着雨声传入窗扉

香格里拉呵，一片传说中的净土
正在独克宗古城铺展着
三千三百米的藏地梦

2011-7-31，香格里拉


《无题》

殿堂上
我听到一声声
牛的哞叫

诧异间
又看到一只只脚
缀满了泪眼

2011-11-15



《吸呼之间》

月夜。在通向洱海的
乡村公路上。一辆摩托车
从背后窜出来，如一头兽

只是瞬间。你倒在血泊中
无声无息
生命，只在吸呼之间

2011-12-10


《秘密》

从紫罗兰的爱情
到湖边的孤独散步
金色的容颜消散

有多少风中的秘密
将在路上
被全部带走

2012-2-1


《清明花》

离开故乡
似乎，那些熟悉或陌生的亲人
在地下。已经遥远

然而，当我看到
山坡上，清明花如期开放
就知道他们在我心里，在眼前

2012-4-22，沙溪山中


《兴教寺有感》

树影落了一地
整个寺院
只有我，与虫的低鸣

没有人住持更好
寂静如水
淘洗去殿堂的香火人欲

2012-4-22，沙溪兴教寺


《行到无人处》

沿着溪流，进入山的更深处
听蝉声与鸟鸣
纺织成一场初夏的雨

走累了。在一片杏林中躺下
看着蓝天上白云的变幻
渐渐睡去

2012-5-23，沙溪山中


《返程》

窗外，滑过一张张诗人的脸
在南方葱郁的湿润中
流动游走

中秋月悬在空中
大地朦胧的细语起自内心
菠萝蜜多，我心安详

2012-10-3，k230次列车上



《吃茶去》

一只松鼠在屋角探头探脑
我说：吃茶去

一只弥陀鸟在枝头叫个不住
我说：吃茶去

一个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说：你也吃茶去

（2012-11-11晨，半山诗院）



《束河的早晨》

一束阳光
穿行在寂静的客栈
一壶茶，弥散着氤氲烟气

无思，无念
时间在芭蕉的叶柄上
聚水成珠

2012-12-6，束河，朵儿春客栈


《早饭的过程》

昨天剩下的白米饭
加半锅水
再放入红的花生，黄的大豆

慢慢在锅中熬煮吧
我开了电脑坐在锅边
听着玻璃泡菜坛子里嘟嘟的水泡声

2012-12-29，半山诗院


《舍利》

舍利是烧出来的。师父
如果我死后不用火烧
我的舍利会在哪儿？

老僧沉默片刻，伸出手
你看，在这里——
那刚刚说出的话，就是舍利。

2013-2-3


《在高于世间的地方》

夜晚来临。这是春节的第一天
我在高于世间的地方，在半山之上
俯身，看烟花在远处绽放，又寂灭。

哦，或者只是星辰。只是入梦的鸟雀
在高于世间的地方。在静默中
我的手，握一把寒了又暖的风。

2013-2-10，年初一夜。


《写诗与种菜》

春天来了。我开始在篱笆墙里
掘土种菜。一次一小块
就像写一首六行体短诗。

希望在空中是希望，但在
春天的土地上
就变成了一片片的新绿。

2013-2-11，年初二。


《雨中》

你在笼子中，看雨。
这不是我的错。你进错了门
为贪欲所困。现在，你呼唤自由。

可惜，我手中没有你的钥匙。
一树桃花将谢。这是去年春天的契约
一顶草帽，在雨中晃来晃去。

2013-3-18，半山茅舍，雨中。


《归山》

归山。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这不是事实。一场山雨后
新栽的竹子萌生了嫩芽。

还有门前的溪流。水声不再
断断续续，而是昼夜不舍的奔向山下——
农家，又到了插秧的时候。

2013-4-13，云南沙溪。


《奇迹》

将一钵坚硬的米粒
在清水中淘洗。然后
放入电饭锅里，接通电源。

厨房中有清香流动——
我知道一个奇迹发生了。打开锅盖
绵软的花团呈现。

2013-4-28，大理。


《雨中睡莲》

细雨未停。低头看莲
斗笠上的雨水
便落入植莲的瓦钵里。

一滴，两滴。小小的涟漪微漾
如玉几岛上的杨丽萍
莲叶舞动。瞬间又睡去。

2013-7-19，现代禅诗院。


《如果，就这样》

如果，就这样。你飞来
又飞去。如果，就这样。
如果你想，在这半山的地方安家。

如果你想，在这半山的地方安家。
我已经种了葵花，写好绿竹。如果
你真想栖息在这个屋廊下，燕子呵。

2013-7-29，半山茅舍。


《一粒微尘》

整个早晨
我都坐在一颗水珠里
水珠在一片莲叶上。

最初的一缕风起
我便随着水珠的滚落
跌入莲池，舍身泥土中。

2013-8-8，晨。


《如是我闻》

阿难，英俊如同核桃
紧随世尊终日。他在雨后清晨
俗身脱落。推开摩可迦叶之门。

青翠果皮炸裂，仿佛婴孩
一个漂亮的跳跃——
格桑花丛中：如是我闻。

2013-8-27，半山茅舍。


《茧花》

伸开手，看到右掌上
开放出几朵茧花。
一定是诗人，将这掌上的事物

命名。最初，茧如蓓蕾
含苞，坚硬。而后
汗水催促着，绽放成花。

2013-9-8，半山茅舍。


《满天星辰》

上弦月，正沉入到
西边黝黑的山影里。星空下
一池篝火，几个住山的人。

一僧说，南北师已两个小时
没说一句话了。可我一直都在说啊——
满天星辰，一曲寂静的歌。

2013-11-8，半山茅舍。


《Apple》

把你翻译成苹果
把你唤作阿布
把你放置在金盏菊丛里。

你是一条因缘而至的小狗
波罗密多，揭谛揭谛
你在月光下是一缕淡黄的轻烟。

2013-11-20，半山茅舍。


《插花》

去山里散步。看到野梨树开花
就折了三枝。
将一个闲置的石瓶洗了

将野梨花插进去。
每天往瓶里加两回水
每天坐下来看三五次

2014-3-3，半山茅舍。


《小米》

金黄的色泽佛身那样。
微小如一粒世界的宏愿
遍布天地。

那些年少池塘里的光阴
至今倒映着的
是谷地里一块绿影流动的夏天。

2014-3-12，半山茅舍。


《半山篝火——石上硫二访现代禅诗院》

虽然三月了，但
半山茅舍的的气温，依然是
昼热夜寒。

于是，我们在夜晚点燃篝火。
上山那夜，篝火烧落了山月
临要下山，月光就浇灭了篝火。

2014-3-16，半山茅舍。


《鸟客》

一头撞过来，落在
我正扶着的石榴树枝上——
那上面三朵榴花初放。

而后，匆匆看了我两眼
啾啾几声。又飞向木露台
栖止在一丛新竹前。

2014-4-24，半山茅舍。


《都在这里》

一棵树枝叶繁茂
花开过。现在它结满小铃铛。
一只鸟隐在枝叶间

有时沉默。有时大声鸣叫。

我坐在茅舍前，敲字
连翘花在陶罐中，一束金黄。

2014-6-2，半山茅舍。


《雨季到来》

雨季到来。沙溪坝子
真正的绿漫卷而至
满山的鸟唱，水声淋漓。

真正的欢喜是种子，各种各样
曾在旱季中漫长等待。现在发芽
痴痴瞪大雨珠的眸。

2014-6-18，沙溪半山。


《一只鸟抖动了下翅膀》

在窗外的竹叶上行走
雨的脚步
沙沙作响。

这是夜晚。
一只鸟抖了下翅膀
地球的心脏就开始猛跳。

2014-7-15，沙溪。


《踏着夕阳，采蘑菇者归来》

整个雨季，沙溪的山中
蘑菇们生长成
一朵朵山民的梦。

踏了夕阳，采蘑菇者归来
希望在背篓里，跳跃
不回家，却跳上了路边的秤盘。

2014-8-21，半山。


《继续的生》

将这炉灰烬撒在菜地里吧。
如此，不久后的一天
蓝天下就又是一片新绿。

曾经的草木之身，开花并结果
而今假轮回之火
让生命在尽头处，继续的生。

2014-11-13，半山茅舍。


《平安夜》

平安夜，我还平安。
半山之上，有一轮新月
和两只小狗陪伴。

辟谷第七天，我还平安。
小米有电话问候，还有远方
一个声音提醒我：吃一个苹果。

2014-12-24，半山茅舍，夜。


《穹顶》

蓝。蓝。蓝的穹顶
我紧紧盯住不放。一粒棉桃诞生
慢慢长大。慢慢长大。长大成一朵云。

没有觉察到风。但云在飘
在不断的动中变幻形态。哦，一匹马
一跃隐入莲花山的深处。

2015-1-2，半山茅舍。


《白隐禅师》

日本的千百年，你依然
怀抱着那个婴孩。街头巷尾
你满脸满身都是信仰者风干的口水。

然而，天空依然干净。门前的
那棵樱花树，开了又落，落了再开。
千百个春天其实都是一个春天。

2015-6-26，大理古城。


《众佛出行》

这里是人民路。我站在
人民路口，看众佛出行
不同的鞋子，孕育了不同的果。

阿难，你过来。角落里的
那个女孩，你一定认识——
当年，她曾是我，是你的佛陀。

2015-6-26，大理古城。


《黄昏列车的窗外》

黄昏列车的窗外。雨
打湿旅人的心，模糊了山水。
往事。近了，又远。

远了又近。在列车的行进中
时间如手，翻动路边的杨柳
绵软，静悄悄的意识奔流。

2015/7/23，在火车上。


《达摩与一根细藤》

一时间。回到达摩的洞前
熙熙攘攘的山脚下
人头泡沫，幻影成一根细细的藤。

我说，胡。我与你对坐
他们玩他们的绯闻，股票
我们只管打坐。只管数息和面壁。

2015-8-28，且止楼。


《一个早晨》

太阳刚一露头
窗外的杨树叶子就开始发亮
几只灰喜鹊飞过窗前。

几只灰喜鹊飞向远方——
我站立未动
我也在鹊群中迎风飞去。

2015/10/3，且止楼。


《绿萝》

迎面而立。几只小手臂
在窗前伸展。萝是一抹江南
泅到黄河北。

瞑目而坐的人，手在键盘上
静止不动。
一袭绿衫，无风飞扬。

2015/10/8，且止楼。


《落花生》

如此近的距离
如此面对，在书案一隅
在我视野中。

那一粒种子。现在
生长成一道绿屏。落花生
在书桌一隅。

2015/10/23，且止楼。


《一棵树》

我梦见一棵树长在
我身上。
树长大了，开了花，结满果实

而我消失。
那棵树后来有了另外一个名字
叫做南北。

2015-11-22，且止楼。


《听雪》

打开窗
我想听听雪的声音
室内温暖

室外寒冷
而楼下小贩的叫卖之声
比雪还冷

2015-11-28，且止楼。


《无用之果》

丑陋，干瘪，晦暗
在雾霾灰蒙蒙的背景下
他不能吃，更不好看。

哦，他也有过自己的春天和花季
但现在，除了自己
他是一枚无用之果。

2015-12-20


《杀尽桃花》

无非是
一片红颜，一阵香风。
我举手，双眼便就幕落。

收势。满山的桃花杀尽
只留枝干，任八风乱吹
只是兀立。

2016-3-2，且止楼


《五月》

阳光穿过了夜
穿过雾霾的晨
穿过一滴未醒的露。

阳光又穿过了光阴
几声家雀的啁啾
草屋里满是童年的笑。

2016-5-4，且止楼


《手》

地平线上
佛手静静伸出
而太阳正要落下——

接住或者托起
都不可能
黑色的口袋悄然洞开。

2016-9-9，且止楼。


《石头，笑》

石头在对面。
石头笑时
整个世界也在笑。

尽管窗外雾霾弥漫
空气重度污染
但我还是看着石头。笑。

2016-9-16


《Stone的周岁》

今天阳光明亮
空气质量罕见的优
窗台上铁线蕨繁茂如版纳雨林。

其实，这都无关紧要
最让我欣喜的
是仙鹤来送来了第一朵祝福。

2017-2-17，石家庄且止楼。


《惊喜》

房间改变
窗台改变
脚下的一小块土地没变。

于是，就迎来可能的阳光
开残冬里的五角小白花
举变红变紫的朝天椒。

2017-3-15


《玩具或者法器》

儿歌声里
敲啊敲的，木鱼或引罄
那是你的玩具。

敲着敲着
长白山变绿你的胡须却白了
玩具成了法器。

2017-4-16


《埋不了他》

早我三天出发的
长老
已经长眠在海上。

埋不了他啊
海的波涛命我继续赶路
他的白骨就成了一串星辰。

2017年7月6日星期四


《此夜-给刘晓波》

他走了
虽然已经在意料之中
可还是感觉心痛。

但愿他的法身久存
化为灯盏
洞穿这雾霾笼罩的夜吧。

2017-7-14


《生命真就这样轮回》

你长大，我变老
你长大，我变老
你长大，我变老了。

生命真的就这样轮回着吗？
生命真的，就这样
轮回着呵。

2018-3-14


《下午，三点四十三分》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三分
点一炷香吧
不给殿堂里的诸偶像。

只为此刻，小叶榕的内心
那一尊绿色的
自性真佛。

2018-5-2


《石头说》

石头说
他不要晚霞
也不要早霞

他要用那把绿色小剪刀，咔嚓一声
把晚霞和早霞中间的那段黑
剪掉

2018-6-30，且止楼。


《再写铁线蕨》

有人反对，但反对无效——
我说你是菩萨时
你就是菩萨

不然，你怎么会在这个冬日的早晨
绿色着许多许多
长发飘飘且飞扬不止呢

2018-12-28，且止楼临屏阁。


《雪的声音》

雪的声音很轻，很洛夫
雪的声音如一坡绵羊
啃食般若的草

我站在崖下
站在一丛紫竹前
黑色的斗篷瞬间就白了

2019-2-17，石家庄。


《朝颜》

二月初播下的几粒
牵牛花种子
三月底就捧出了四个蓓蕾

真是有点性急啊
就在四月的第三天，我看到
两只蓝色的闲寂之花，已经高举

2019-4-3


《云樱》

三月的大理古城
游人以手机封锁了樱花路
车不能行

一夜风雨
苍山依然白着头
而地上却是一片湿红

2019-4-4，大理大学



《再次回到了童年》

春雨淋漓
面向傍晚的湖
垂柳站在我身后

——再次回到了童年
大门外的池塘里
一弯细月，几声蛙鸣

2019-4-11



《他们不再老-给我逝去的朋友们》

在时间的某一刻
或者就是此时
他们梦的翅膀被锁定

墙上的挂钟也静止了
他们不再悲欢，离合
不再老

2019-4-12


《指月录》

凌晨三点
清脆的声音自身边突地响起——
爸爸快看，月亮

石头坐在铺了月光的床单上
手指南窗
那里，果然有一枚十六的月亮

2019-5-20


《夏日的一个下午》

坐在电脑前，面对着茂盛的一盆
铁线蕨，和一杯想要冒出杯口的铁观音
哎，这铁字开头的一个夏日下午啊。

一台老式电风扇转动着，不时发出些格格声
铁线蕨就开始轻柔舞动，铁观音则不动声色
只是静静等待我的手和口。

2019-5-30


《扫地机器人》

决定了为一个扫地机器人
写一首诗的时候
我很难过。

作为房间里唯一的劳动者
他四处碰壁
却如惠能，观看我题壁的偈语。

2019-6-9，石家庄。


《不计其数》

这一生有过多少次搬迁？
我没有记录过
所以就只能说：不计其数

不计其数并不是没有数
犹如面前这盆铁线蕨的绿叶
片片都是生命中挥动的手

2019-7-17


《歧途》

多年前我站在人生岔路口
目光探寻着道路的方向
最终我选了一条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是众人舌尖的歧途
但我一直走了去
走着走着，发现身后却有了人

2019-8-22


《薄荷镇》

当我独自走进薄荷镇
特有的气息让我迷醉
哦，我爱薄荷

当我走进路边的一家饭店，高声呼叫
来三盘凉拌薄荷。店主却答
薄荷是小镇人民，概不出售

2019-9-3


《呆呆发呆》

对着一棵树发呆
什么树都是发呆的树
我知道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做
对着一棵泅渡过中秋的石榴树
我呆呆发呆

2019-9-15


《悼润州》

你死了
而我还活着
天空并没有被擦得更亮些

你的梦想也死了
而我还活着
活在一个个微信公号里

2019-9-17


《2019》

心里想着要去远行
但膝盖却不支持
年初是右膝

岁未是左膝
我的2019年啊
只从石家庄移动到了衡水

2020-1-3


《我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诗人》

站在纷飞的大雪中
我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诗人
于是我决定写一首诗

终于，眼前也还是只有雪在飞舞
以及身后渐渐被覆盖掉的
几片脚印

2020-1-7


《还是沉默吧》

哦，今天，二月十四日，初春
下雪了。纷纷扬扬的白——
我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但我只是长久凝望，只是无语
我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
不想说

2020-2-14



《如果，我也不幸被感染》

如果，我也不幸被感染
而不是曾经的侥幸逃脱
然后，我被隔离，被确诊，被治疗

之后，无论痊愈或是死亡
只要不是负罪之身
我就还是一个写诗的人

2020-2-16


《且喜》

面对门，我知道
世上所有的锁
都是心锁

面对你，我知道
我所遭遇的逆境
都是助缘

2028-2-29


《初夏的一场雨》

这世界是奇怪的
要下雨了
隔壁的狗在低声嚎叫

打开窗帘
雨停止
几只鸟在滴水的树枝间歌唱

2020年5月16日


《阳台上的紫罗兰》

阳台上的紫罗兰
跻身在诸花之中
如同往事

它比爱的颜色淡些，比友情要浓
我养它
如同养着某种宿病

2021-2-27


《好雨》

虽然姗姗来迟
但还是来了——
在元宵节后的第二天

干了一冬的池塘
睡莲似乎醒转来——
我听到嫩芽拱动的声响

2021-2-28


《角落之变》

许多人——男女老少
从窗下小路涌向一个角落
然后捧着箱或包，又匆匆离去

这角落原是一间车库
昔日安静，只有麻雀在门口蹦跳
现在是快递服务站

2021-3-8,丽景名苑，窗前。


《在洪法师墓前》

又是一个春天
你墓前的紫地丁们，花开微小
却醒目

想起我们曾经的争论
那些南宗北宗的公案是非
面对生死，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啊

2021-3-28


《阶月》

风起于午夜的阶下
风摇动竹枝
一地的月光就碎了

风止于黎明之前
风声过后
半轮月静静挂在屋檐后

2021-4-30


《花下辞》

老妇人坐在月季花下
太阳落山她也毫无察觉
人说，那花下埋着她21岁的女儿

她女儿死在多年前的一场运动
月季是她在一次雨后上坟时
随手插下的

2021-5-21



《正午观想》

正午，小湖边的花园里
只我一个人
我盯着一朵曙红色的月季看

我在进入观想时
一片花瓣落下来，接着又是一片
直到，第三片落在我头上

2021-5-24



《个山驴》

驴是骂和尚的
个山是朱耷当和尚的名
朱耷会画画

在画上自题落款：个山驴
朱耷是好样的
他知道怎样面向嘴脸的众生

2021-5-31




《萱草曲》

雨，终于在端午的前三天落下来
隔着窗户，我听到一丛緑
逆风而来

夹杂着鸟声的滴答里
金黄的高音忽上忽下
遥对着一池安静的睡莲

2021-6-10


《@所有人》

哦，欢迎你们
来到半亩花田
来了，就都是花田的花

牵牛的藤蔓系在柴门上
牵牛花就是惟一的锁
若有缘，她便开

2021-9-10


《莲蓬赋》

没有翅膀
我在风中被一枝柳条抛起
成为空降的蚂蚁

没有之一。我是一个苦行者
在四面临水的一枚莲蓬上
寻觅回家的路

2022-1-18



《乌克兰》

连佛陀也无法阻止一场真正的恶
只有受害者足够坚韧
面对并承受苦难，赢取尊重和援手

然后击败恶。如此，惟如此
佛陀的笑，才开始流动
并盛开如花

2022-5-16


《俄乌战争》

不管怎样
窗户打开一条缝
里面的叶片就会摇动起来

没有什么可以预言的
欧洲的一场战争
抵抗者惟有胜利，才能存活

2022-8-25


《施舍》

他一生都在行走的路上，也在施舍
青春，爱情，钱财，仕途，欲望，家
以及看似重如山岳的清誉

最后他抵达蒙古草原，将肉身施舍给狼
狼食尽他的血肉。洁白的骨
是每个夜晚闪耀着的，微弱的灯

2022-9-25


《听雨》

雨打在雨棚上，发出
雨打在芭蕉叶上时
完全不同的雨声

但雨就是雨啊
特别是在这个
酷热了很久很久的夏天

2023-7-4


《向云而立》

从黄山半腰扯来的云
分行成诗。在上苑艺术馆的南坛上
朗诵为雨

而只有最梵高的耳朵
才能倾听
并在某一个午夜时分，痛开如花

2024-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