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工业引导的进程。油菜花面孔
沾着淫秽。山川，河流，村庄
炊烟院落旁的竹林，被人类
掏空的山脉。矿物空旷的进行曲
让我们第一次觉得像哑巴一样难听
沿着雾霾剥下去，我们看见
蚂蚁和自己，看见人类指尖上的欢乐
和肺泡里的尘土。田野蜷缩的
野兽，一只接一只在我们体内消隐
像爱情深度的病痛，它们
毛发或翅膀的证据，曾在雷达的
屏幕上闪烁。当我们查找不到
最后一次记录，当呛鼻的风
无法制造出阳光波涛之时，人类
匍匐在灰色荒原不可逾越的地带
我们看不到晚霞，也无人能获得晚霞
2019/3/4初稿，2024/11/1修改 

◎倾诉 

今天不给讨论划定边界
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可以把所有委屈或者欢乐
摆在桌面上使劲锤打
包括但不限于你
曾经开肠破肚的爱情
反复弯腰的仕途
抹上苔藓努力掩饰的家族
离你而去的前妻
和她看不到脚尖的新丈夫
坚持把自己当作诚实的石头
即使受到沧桑的指引
也不能操纵氛围和坚强
在时间锋利的滴答中
我们要扼住抽泣的喉咙
扼住人生导火索的锥形火焰
2019/3/4初稿，2024/11/1修改 

◎门 

你关门的响声
惊动整幢楼的大地
似乎一开始
人生就是暴力之地
就是恐惧和冷漠的变身
门似乎蓄谋已久
它让回声撞上漫不经心的墙壁
像一阵循环的干净
自我表现并得到延续
夜色笼罩的屋顶
像被你断开的词语
它们精于构图却没有苏醒
它们迫切隐藏的事物
虽然在辨认中还未暴露
但隔绝的世界也让自己陌生
这是我们被切割的认知
如果细看，有部分
被反射到人性的玻璃
没有静止似乎也没有位移
即使你把门关得那么使劲
如同第一波打击
2019/3/4初稿，2024/11/1修改 

◎飞机上 

飞机是光的密封舱
带我们横跨天空的尺度
长相朴实的空姐
从狭长的巷道过来
一声声售卖航空杂志上
崭新的美食和美女
喜欢打扮的姑娘
沉睡于右边
蚕茧的印花包裹在身上
逼迫性感的线条肆无忌惮
她拥有天然兑付的本钱
她缩小的鼾声
像机腹下被动的山脉田野
温度骤然下降
零度以下的空气
只适合金属的翅膀
它轻微颤抖一如
承载我们的复合型地板
我们听着白云的轻音乐
任凭机器如何叫喊
我们始终不答应
始终不露出
被飞机隐藏的人性皮肤
2019/3/5初稿，2024/11/1修改 

◎化石 

谁曾经来过
谁还没有来过
通透的时间里
我们陶醉于假设
陶醉于瞳孔的轮廓
大海与想象雷同
甚至与虚假吻合
天空消耗夜光
我们消耗自己
任何贝壳和沙粒
离开大海岛屿
产不出完美的珍珠
只可能挤压出
单薄的化石
2019/3/6初稿，2024/11/1修改 

◎玻璃房中的植物 

在地图边角的小镇
我们可以呼吸阳光浸染的空气
可以不假思索地走进玻璃房
可以粗枝大叶地欣赏赞美
急流勇退般羡慕房中的植物
我们可以蝴蝶一样舒展手臂
心平气和查询它们的名字
甚至用习惯挑剔的目光
叩敲花朵深处的母性
它们将在我们离开之后
凋零，结籽，轮回
这让我们确定循环时刻都在发生
更多时候它们静默如谜
从不与我们客套和搔首弄姿
那群渴望吃粗粮的观光客
他们拨开别的植物靠拢上去
只找最艳的那朵合影
2019/3/7初稿，2024/11/1修改 

◎中年男人 

坐在过道尽头，他双手抱住低下的头
像抱住早晨送给儿子十八岁的礼物
（是足球还是其他什么？）记忆
多愁善感地跌落。上午在办公室
他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浑身乏力
他请假，到医院排队，挂号，摸出
单薄的钱包交费，然后再次排队等候
然后面对医生。那个年轻的陌生人
号他的脉，观察他的舌胎，测量他的体温
查询他早晨吃过什么东西，用蓝色笔迹
给他开出潦草的单子。他说着谢谢
再次排队，再次摸出进一步单薄的钱包
然后挤进光的密封舱，机器开始检测
他隐藏的器官，X光刺进他的皮肤、肉身
以及骨头，开始搜索神经的病灶，他
没有感到特殊的不适。然后出来，小心地
拿着机器吐出的曲线，标注着现代医学
优秀品质的纸张，再次面对医生
再次辨认蓝色的笔迹——因压力过大
引发的流行性感冒——再次摸出干瘪的
钱包，再次排队，取药，再次找医生
明确每一顿吃多少粒，明确是饭前
还是饭后，然后逃离，像童年被生产队长
追赶的那只丧家之犬。他想起在老家
务农的父母，他们都向时间弯下了腰
但总体健硕，还有不惑之年失业的妻子
和即将高考的孩子，还有房贷、车贷
还有仕途，会不会像煮熟的鸭子
他不明白，他一思考就浑身冒汗
医生的定性太过奇特，医院的气味
让他的思考开始反胃，好似为他呈现
一个苗条的理由，让他找到疾病
干枯的源头，却不能找到压力的原型
仿佛累了。他打消拜访的念头，向医院
大门快步走去，刚好与急着进来的
那个彰显富态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2019/3/7初稿，2024/11/1修改 

◎一切如常 

桌上的茶杯显得孤僻
回形针依旧在小盒子里沉睡
素不相识的念头，飞过来
不定期地让你受宠若惊
好似没有困惑，好似没有波动
窗外的街灯白天肯定不会亮
汽车循环的轨迹肯定不会与你碰杯
昨夜火锅店那个服务员
她隐秘的漂亮似乎与你无关
城市里行走既是蚂蚁又不全是
抬头你没有看到鸟影
但你是一个被迫负重的人
从上班至今，空气一直安静
2019/3/8初稿，2024/11/1修改 

◎拿捏准确
 
爱情出落得一个模样
只有忧伤没有固定形式
时间是技艺高超的调解师
驾轻就熟协调生活的必备
有些不用我们明白
有些必须弄得一清二楚
比如我们隐秘的渴望
比如自我与万物的比例
比如底线仅有的原则
即使心不在焉
也必须精益求精并精准拿捏
2019/3/8初稿，2024/11/1修改

◎杜冷丁 

你总冲动地想变成
一把刀
一把杀猪的刀
一把剔骨的刀
一把砍鬼除恶的刀
但你却没勇气面对
一把锈蚀而真实的匕首
你只能潜入深夜的梦中
像写懦弱的诗一样变成刀
梦中你没有敌人可砍
你专注于砍自己
砍习惯失眠的自己
砍把苦当酒饮的自己
砍迷途不知返的自己
甚至砍你无味的生存状态
每一刀都精准狠毒
仿佛伤口不是你的
仿佛梦境的疼痛也不是你的
万物之中似乎只有回忆是你的
那些隐秘而消逝的时间
好似已变成你接近生活的杜冷丁
2019/3/11初稿，2024/11/1修改 

◎镜子中的暴力

千万别再对自己狠心
千万别在镜子深处清算自己
镜子中的暴力是完美的忠诚者
它轻易就击落你引以为傲的青丝
从中你找不到启示
也找不到刻不容缓的原理
你钟情于记忆
一部分在凝固燃烧
一部分像骨刺一样逼近
把你的忧伤和神经缝在一起
你曾怀疑被时间掰开的那筐低下黄昏
需要一片树叶的正义
你希望每个黎明
都是既坚固又薄弱的堡垒
你的双手不断捍卫结实
而心却脆弱无比
如纸，如镜面波动的那缕空气
2019/3/13初稿，2024/11/1修改 

◎顽疾 

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甚至有出息的人，
也是一个有着致命顽疾的人。比如
他会摘下森林的一片树叶让自己深陷回忆。
在无人之处，他会热衷于呈现裸体。
他会用最柔软的部分构筑坚固的堡垒，
但从不在堡垒里潜伏谄媚和诋毁。
他珍惜为他拔掉扎在后背上的刺的人，
也看重在远处的阴暗角瞄准他的人。
他不善谈论奢侈，也不擅长赞美，
他注重广泛宏大的人性，却忽略了自己。
2019/3/13初稿，2024/11/1修改 

◎这场阳光
 

坐在水泥凳上的老人
她们刚经过河边
眼中还停留着水鸟的影子
正翻动手机争论飞翔的姿势
不远处几个穿红衣服的孩子
围着刚刚苏醒的草坪
追逐阳光投射的简单阴影
大理石上的钢嘴喷泉
它以固定时间打开音乐盒子
曾反复让孩子们流连忘返
骑自行车的小伙驮着阳光心情
穿过精致而复杂的大街
路上的时尚和墙上的美女
吸引他向左向右的目光
这只能是瞬间的动作
他必须关注自己前方的生活
不断处置命运的突发情况
并且保存最初的理想
这场阳光使许多人抛锚
办公室充斥着旷工和迟到
而我像鱼鳅滑过人群的广场
将一份崭新的红头文件
寄存在雄伟的市政府大楼
内容完整无缺地涵盖
这座城市的雨水和阳光
2019/3/14初稿，2024/11/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