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光 

傍晚了，思念仍在抢占
烟灰缸的闲暇
仅有的几声鸟鸣
像母亲放出的炊烟
点燃童年仅有的印象
那条农闲的小泥路
把村庄牵引到河边的小石桥旁
一只永远赶不走的大黄狗
偶尔用粗野的吠声
把大山撞出薄雾的回音
而健壮的水牛在圈里低下头去
现在不是它出力的时候
但它总是闲不住
像那个荷锄而归的中年男人
2019/5/16初稿，2024/10/31修改 

◎山居 

在山中，露珠上的鸟鸣，
让我们裁剪回忆，裁剪
比露珠还透明还单薄的泪水。
我们活过一阵子，证明我们
现在仍活着，虽然只能手握沉默。

像折断一根比时间细小的树枝，
你说一句，就折断一根沉默，
我却听到骨缝里的声音像证词。
那一天，阴暗下去的大地
并不违法，它制造的磅礴大雨
显然没有违反心甘情愿。

江水向东，五月的树影婆娑，
那些固执的香气，
好似玫瑰，又好似我们的身体，
它顺便打开我们的家门。
2019/5/17初稿，2024/10/31修改 

◎夏至 

母亲终究脱下了那件
天青色的长袖衬衣
让手臂上越来越干枯的皱纹
露出它们忍耐的真相
整个夏天的阳光
将进一步加深它们的颜色
像母亲脸上的老年斑
去年总是要淡一些
今年躲在母亲的笑容里
任凭我一眼就认出来

我常常想起小时候
母亲在湍急的劳动中
即使冬天也总让皮肤汗流夹背
好似汗水是与生俱来的护肤品
现在，它像河道边缘一小块
春天的雪，在升高的温度里
再也展现不出对生活躲闪和挣扎的力气

夏至是一个脆弱的日子
它总是轻而易举地提醒我们
母亲像四千米峰顶的雪
任我们如何珍视
那雪只会越来越薄
直到有一天
我们善于扬长避短的泪水
再也抓不住母亲的影子
2019/5/22初稿，2024/10/31修改 

◎人物 

大街上车辆拥堵
进口的和国产的车
坚持着怒吼和纠缠
作为脆弱的种子
你轻易分辩出
它们作为工具的效能
但你分辩不出
它们包裹的那些人物
具体存在哪些不同
你看到的人物太多
让你在走路时
总是小心得
把尘土中的蚂蚁
数得一清二楚
2019/5/22初稿，2024/10/31修改 

◎五月之诗 

坐在五月的时间太久
就能感觉天气年久失修的烦燥
驱车驶入G5高速公路
成都平原像一张被覆盖的草纸
成熟的农作物被规范成
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带状
种植的人不再是农民
那些城市比植物更善于扩张
枝状的水泥道路平行伸进田间
显出一副利于收割的模样
从德阳到成都每周一个来回
似乎是一种规律或者魔咒
生活终究像地平线站立的稻草人
它张开不会休息的双臂
永恒而不知疲惫
在它背后柔软的炊烟
被节制的风牵着反复地证明
只有扼出疤痕的命运
才会像被阳光灼伤的水果
填满太阳的味道
2019/5/22初稿，2024/10/31修改 

◎失眠 

有时你突然醒来
看看黑和在窗帘缝
固执的微薄月光
然后把自己关进眼睛深处
隔空般看自己如何游山玩水
或者抽烟喝酒
在一些不相干的地方与人争吵
甚至无缘无故闯进童年
盯着父母的年轻模样
他们在泥土里湍急地劳动
又点燃雪花的唠叨
为你穿上过年的衣服
不知谁放出的第一声爆竹
响亮地推开你的家门
你从里边出来
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你开始恋爱
开始经营不受父母祝福的婚姻
开始让孩子出生、上学
开始规划正方形的事业……
你最终偏离了规划
像丢失导航的飞机或者
驶上乡村小道的汽车
现在你再次走上那些熟悉的道路
道路旁还是那些
盛开或没有盛开的花朵
很大一部分你都叫不出名字
茅草直到今天也没见长高
你对它们再一次食言
再一次遗弃它们
再也没有力气抓住时空扭曲的边缘
你睁开眼睛
像在梦里
像在悬空的现实里
2019/5/23初稿，2024/10/31修改 

◎过道的画 

每天都看到他
站在河岸的边缘独立
那行单薄的白鹭
正好经过他的目光
远处勾勒出的秋色
仿佛能刮走河面的冷寂
那艘即将启航的船
和荡漾开去的水纹
无数次作了离别的证词
他应该离开了渡口
可事实是他仍在
就像那些淡黄的树叶
为河岸铺垫了几次
但忧伤仍在
我无法说出就中的内容
后来的事，只能交给
在过道里偷窥
或战栗着来去的人
2019/5/24初稿，2024/10/31修改 

◎清晨 

他比她要起得早
他轻手轻脚穿上
陈旧而衰老的背心短裤
像穿上安祥往复的时间
他微笑着走进厨房
开始打磨清淡的早餐

她在床上睡得香
晨曦跑过窗帘的缝隙
刚刚告别她微翘的嘴角
好似刚刚告别
一种循环的美妙

皱纹慢条斯理生长
人生不慌不忙
他沉迷感恩的赞美
他凭借归宿测算因果
觉得幸福来自轮回的生活
甚至苦难冗长的诉求

年轮泛着微光
平凡闪过所爱的全部
被承诺郑重完成的一生
驾轻就熟地
摆上木质的餐桌

他们静而理解地吃过
然后手挽手走过
城市中心的彩虹桥
他们走得很慢
慢过身边任何一个人
2019/5/27初稿，2024/10/31修改 

◎跨过那道门 

梦到故乡
就看到母亲站在
老屋喑哑的木门背后
喊你向你招手
你敏感地紧走几步
却走成牙牙学语的模样
蹒跚如根克制的绳子
使劲把你往后拉
那些旧时光遥相呼应
模糊且不断转换
你低迷行进的角度
母亲似乎越来越远
越来越细小成
木门背后的一个点
好似跨过那道门
你就能同时看穿生死
2019/5/28初稿，2024/10/31修改 

◎周三笔记 

醉生梦死的门敞开
实木组装的办公桌
无法抵达体制的深层
你想翻过这一页
但下一页仍篆刻同样文字

贪婪注定蓄谋已久
像是对你坚定的驯服
也许只有抬头
才能消解你的绝望
墙上白色的空洞
可以敷衍出一丝安慰

蜘蛛和蚊子的决斗
发生在墙的一角
它们发出轻微的吆喝声
走在前面的已经牺牲
更多的蚊子在撤退
为了生存，断后的两只
仿佛推诿还在继续

命运似乎并不感到抱歉
逃跑是笔不小的开支
你再一次遵从程序
实体倾于黯淡
自信被逐一解除

笔在手里自顾自反刍
你拽紧生活的缰绳
一寸寸勒进身体
仿佛检验是否还有骨头
如有，请举手说明
2019/5/29初稿，2024/10/31修改 

◎另类 

立夏早过了
天气一直不热
我们都穿着
春天的衣服
在命运里行走
只有沉默的你
穿一袭短袖
在串联日子
好似试图纠正
规律中的过错
并把自己磨成
人生的另类
2019/5/30初稿，2024/10/31修改 

◎固执的 

姜太公钓鱼
上钩的
是绝对固执的
没有上钩的
也是绝对固执的
2019/5/30

◎周四笔记 

正午的阳光选择中立
所有的景物都是原来的样子
所有都没了被压迫的阴影

我坐在皮质椅子上
把自己埋进直觉的平凡乏味
向时光表达了旧的倦意
向房间里的安逸显示妥协

那些被我肉身压住的动物皮
露出秋风般的清脆
它们把无名工人的梦想
装饰得相当精致

但我没听到动物最后的吼声
曾经凶猛的灵魂被隐入
带血的刀锋而今沉默如铁
一个月的劳苦
得到秋叶般的补贴

仿佛应该如此
仿佛我们都是束手无策的人
我们爱了恨，恨了爱
心甘情愿在脸上
安装一副感恩的套子，像那动物的皮
2019/5/30初稿，2024/10/31修改 

◎周五笔记 

一咬牙，我剪掉自己
与世界大事之间的缠绵
混迹其中而浮躁依旧
那块干练的玻璃窗
好似在删繁就简

它静物画般框住
参差的楼宇和它们的阴影
框住阴影里绝不重复的人
他们滥用人生和自己的烟火
清点各不相同的幸福和痛苦

而阳光下消除隔阂的人
正赶去为自己完成一个世界
这是蛰伏在情理中的刀锋
像五月最后一天的阳光
捕捞出的某种忠诚

某些时候
我们在寒冷中拥挤
与陌生人拥抱并互相取暖
用各自的幸福
增补来自内心的空缺

更多时候我们相互
隐瞒憔悴的事物
没有人敢大声说出
我为你照料过悲哀一束

现实还原不了历史
风再次揭开人类的疤痕
它别无他义地告诉我
变迁中尘埃也匹夫有责
2019/5/31初稿，2024/10/31修改 

◎痕迹 

那只蚂蚁
以某种不可逆的姿态
爬过我面前的世故

每当我打开一个网页
另外的网页
就雄辩似的弹出来

像那年热情的春末
我以压倒一切的优势
投入一座陌生城市
重心还未落下
一只手就提醒似地
伸向我的无比空洞包裹
那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我一贯地认为
痛苦搭建在谎言之上
直到我寡言如小区门卫
某些事物即使说出
也掺杂着夸张的动作
仿佛一个动作固定得久了
就会固执得心安理得

现在，我坐在四楼
阳光给出一张宽阔的轮廓
我研读那只蚂蚁的痕迹
它让我豢养起的高贵
陷入动物的被动
除此别无他义
2019/5/31初稿，2024/10/3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