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某个时刻 

军分区的屏幕上，炮火一直在闪耀
棱角分明的公交车站台
一刻钟才滑进一辆涂满广告的甲壳虫
等候的人群，让拥挤处于潜伏期
而后毫不遮掩地抬上桌面
他们钻进甲壳虫的腹部，显然迫不急待
他们大声喧哗，直到声音汗流浃背
唯一怨恨，来源于狭小的空间
这是六月的某个时刻
我静止在一块茶色玻璃后面
虚无地看着那些子弹
或者炮弹，击打在目标上
虚无地看着甲壳虫缓慢地消逝
周围快如闪电地沉寂下来，像那些
受罚的土地。没人知道正义会通向哪里
没人抱太多的希望，但也无人绝望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除了顺从就是反叛
我们不断地把自己累倒
又不断地从清晨第一缕光线中
站起，只为了那具没有出走的身体
2019/6/19初稿，2024 /10/28修改

◎电线上的鸟 

阳光踩着一幢幢楼的边缘，一步步隐去
隐过我的楼房，我的窗户，直到隐过我内心的玻璃
我低下头，从十楼往下。一只饱经沧桑的鸟
停在斜拉的电线上，像一个不清晰的逗号
或者被我塞进耳朵的耳机。我很久没有
这样俯下身子察看这片土地，阳光留下的阴影
像一只只灰暗的杯子，装满城市和它的荒凉
我无法再看下去，风的波涛里有轮胎刺耳的急刹声
风的波涛里，那只倾斜的鸟
使劲让我的目光，在空气里晃荡
它是这个世界的逗号
它的胸中储存乐曲，它的或者这个世界的
只等风暴来后，它就唱出来
2019/6/19初稿，2024 /10/28修改

◎河心岛 

鸟也有它的归宿
这是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
或者黄昏，河心岛上的鸟
告诉我的。那天，我停下来
看它们嬉戏、鸣叫，仿佛
一群到家的流浪孩子
岛上的细微处，芦苇老了
零星的灌木丛，低矮得
正好让它们翻飞，有的
停下很久，有的刚刚落下
过往的汽车都放慢脚步
如同要把它们猎取进车里
更多的人靠在岸沿
想用手机把它们固定
面对曾经付出代价的快乐
他们也曾如此。其实
河间本没有岛，这座城市
运用行政的爱心，或者
似曾相识的装饰品
来留住它们，就像人生
本没有忧伤，只因欲望
才有了苦涩的承诺
才有了图谋和永不妥协
2019/6/21初稿，2024 /10/28修改 

◎小酒馆 

我低头坐着。你把玩手中的酒杯
你把它把玩得娴熟，像手掌上的风
我进一步变得安静，期待某种变化
窗外飘散的雨丝好似一种抵达
公路从一头延伸过来，又从另一头
延伸过去，来路和去路都没有尽头
显然，秋天是一个零乱的季节
像我们身边散落的啤酒瓶
那些落下的树叶，好似某些救济
它滋养这片风景，最终也滋养我们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中心
在108国道千篇一律的小酒馆里
什么样的语言，都只是一粒沙子
嘈杂声坠落下去，我们看不见
溅起一丝涟漪。大雁穿过秋天后
小酒馆的生意就会凋零下来
像公路旁边墓地里的那片芦苇
2019/6/23初稿，2024 /10/28修改

◎夜游 

沿河街道上的路灯
比我还孤独
隔一盏亮一只
似乎微妙地隐匿什么
对面高楼里
肯定有与我一样的人
灯光零星，穿过河面
让我极好辨认
那些正在修建的房子
被绿色的防护网罩着
它们安然地隐藏
开发商所有的秘密
天空和圆月开始偏西
它们在水里，独自
揉搓那片摔碎的玻璃
夜深了，人类逐渐安静
唯有风在一次次呻吟
它轻拍岸边那些石头
好像要叫醒其中的一块
2019/6/23初稿，2024 /10/28修改 

◎聪明之诗 

露出水面的石头
是他稳坐的凳子
两手紧握着鹅卵石
两眼平视前方
（没人知道他的目光
究竟落在哪个点上）
江水流过，仿佛
丝绸抚摸着踝关节
他享受整个过程
从正面看他的身后
太阳照常升起
在我居住的小城市
一切看上去都是虚的
公交车上大家亲眼所见
大家也视而不见
扒手顺走的物品不是我的
整车人都这样想
是的，那些都身外之物
是的，他偷不走我的时间
也偷不走我的尊严
仿佛这些想法无比聪明
是的，他也偷不走我的聪明
这个世界应该聪明
明哲保身与两败俱伤
根本就不是选择
但我好像曾经离开过人间
上帝把智慧撒向世界
我却顽固地撑起了雨伞
2019/6/23初稿，2024 /10/28修改

◎人生 

你曾一直抬头望我。大四那年
快乐前所未有地匆匆而过
我们走过草坪，停靠在命运的池边
蝉声在池边的树林里发芽
像池中那些即将盛开的荷花
五月的阳光还不炽热
所有事物都在涨潮，每粒潮水
都溢出了我们的预期
我们希望听到彼此潜意识的声音
比如哪些是能扼杀欲望的钥匙
但谁都不说话，好似知道
一开口就会出错，就会打碎
循环的宁静，甚至劈开
对方内心准备的柴火
石头，剪刀，布，是我们
决定事项的唯一武器
百分之九十九点几的成就
我们达成一致，剩下千分之几的
流泪，要我们使用武器
这是决定性的时刻
战役早已准备，只待冲锋的
信号弹准点升起。想想这些年
我们翻来覆去的修炼
石头也会流泪。我故意输你
但你却坚定地赢我
关于爱情，我们不拥有
挑战世界秩序的力气
一只麻雀飞过去，它的嘴里
衔着一粒粮食，我们都不知道
那是被遗弃的，还是来自于粮仓
我扔出一粒石子
它落在一朵早开的莲花旁
在你的目光里荡起几滴涟漪
甚至轻微撼动看似清纯的倩影
但它终究沉入了水底
为了生存，我们都曾睡去
有时醒来也是短暂的
即使仍保持欲言又止的风韵
2019/6/24初稿，2024 /10/28修改 

◎读一首诗 

光落在门槛上
然后落到你的脚边
发言的诗人身披雷电
他不是一个孤独的人
每个人都有精致的想法
那些旋转的语言
如何被摔打成碎片
又如何不畏艰难地组装
日出毫无意义，日落也是
除了白云，天空无任何含义
石头掉转视线撞击
时间伸出三条皱纹的额头
而现在，你看着
诗人拿起捍卫的手势
为你打开多日不见的人世
2019/6/26初稿，2024 /10/28修改 

◎比边缘更简单 

左手伸向墙壁，像要保护
即将宣告的一切
墙白得像阳光，它只是
隔离靠左的那些宁静
一张茶几、两张桌子、三把椅子
几个铝制长方形的黑色窗格
他的目光看过去
总是与众多边缘碰撞在一起
窗户里安装着残缺的
那些旧楼房、白玉兰路灯
远处被天空安置的云层
再远处那一大片蓝
在右边打盹似的混合一起
像一副平面静止的画
玻璃注定会选择
他仅仅能看见的事物
几乎都是存在的不完整
世界解释了此时全部的认知
他满足于倾斜的意图
视角拦截的画面，兑现了
大笔灵魂曾经许诺的奢侈酬金
没有比目光更加靠前的地方
供他挥霍，窗外填满了
刺耳奔跑的汽车声
以及夹杂其中的人来人往
他觉得应该呆在这里
应该保持这种姿势
尽管人生倾斜得焦躁不安
但也比那些边缘，更简单，更安稳
2019/6/27初稿，2024 /10/28修改

◎一个轮回的清晨 

没有一点音讯
曾经前往而后离开的某地
桌上的玻璃杯
被水切割成实心和空虚的两截
我想起离开的朋友
想起惊动黄昏的声音
昨天都成了碎片
甚至残缺的阴影
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花大力气整合也不行
平静显得是个好东西
像刚刚震动的水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的静止
我常用杯中水测定地震
那些地下的火焰总不确定
吞噬我们于毫无准备时
像命运中的事物绝不能预测
眼睛只告诉我们表面
真实的内核却隐蔽起来
需要我们去认识和魂牵梦萦
众多时候，杯子倒满水
然后越喝越少，最后一滴不剩
昨天我出去，看见
一条高速公路分开了公墓
那个本应静止的整体
像被斧头劈开的旧木柴
其中一座新坟好似刚刚翻过身
但我不知它来自哪里
又将去向何处
面对早起的镜子我无话可说
它没有欺骗我的道理
也没有过滤谎言的本能
我反复折叠自己走过的地方
像折叠记忆中沉淀的真理
或折叠一个轮回的球
好似早已习惯曾经的伤害
好似敏感变得必要，或者注定
而幻象依然延续
在某个恰如其分的清晨
2019/6/28初稿，2024 /10/28修改 

◎你的二叔

希望是你今天全部的果实
即使它变成沙子。
高速公路铺满沥青
泥土担心车轮接触不到它们。
我们以最高限速往前冲刺
但距离的本质就是遥不可及。
去年十二月的一个周末
小镇举行一场名义上的追悼会
他站在台上绞尽脑汁地捍卫
一个寡妇三十年的声誉。
现在他躺在虚弱的病房里
意识模糊地念她的名字。
二叔他无儿无女，记忆里
他只经历杂草般的老年
然后就只身掉下病痛的悬崖。
上帝没给他抓住一枝一叶的机会
甚至一根茅草都不给。
她是他那个旧时代的恋人
他们打算用自己的苦力
建造一幢结婚的房子。
为此他们用菜刀刺杀命运
也刺杀过地主王世仁的儿子。
但喜儿生来就是被践踏和蹂躏
二叔被迫放弃孱弱的抗争
像现在他面对病魔一样。
他曾远走高飞但没结婚生子
他曾想客死他乡
但新社会又让他回归故里。
那时，她孤身一人
吸食鸦片的丈夫
死于一场人民的斗争
之后她就把自己当作了石头
仅有的几分田地是她快乐的枷锁。
翻身的二叔曾试图抵达石头内部的焰火
可终究没有找到进入的缝隙。
他们沿着各自的轨道前进
直到死亡打开大门。
现在，汽车里滚动一片寂静
我们谁都不说话
车轮与沥青的摩擦声
最多只能与时间的速度，扯平。
2019/6/30初稿，2024 /10/2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