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又看见月亮爬起来
它还像从前那样东升西落
穿过云层，来到窗前与我倾心交谈
它是每月必来的，但每次看到它
都觉得它是新识的旧友
就像我从未年老过

我看见平坦地面上的村庄
那样赤条条，毫无遮掩
裸露着白花花耀眼的皮肤
父亲与父亲的马车，在这肌肤上奔跑
车辙印出一道道青黄，载着五千年前落下的苞谷
到地平线以外的地方去了
独留夕红灿烂，和不能持衡的身影
弥留在空旷里的吆喝声还在回荡
他以双手的老茧为证
这里曾是他来过的人间

我看见被青苞谷秸遮起的毛草路，一直延伸到
小山那边。山上排满直树木
一棵两棵三棵，都没有横生枝节
这是这块星空下唯一的木质结构。上面结着虫子
这些软体动物兀自活着：无须谁的赞扬
更不知道风向哪个方向吹
鸟儿们在树梢歌唱
母亲的车铃声就从那里响起，充斥耳膜和原野
世上所有的动物都是她的爱宠
听从她的指挥。日出而作
直到日没，还没有淘洗干净生活的一点点琐碎
早中晚的太阳在她脸上犁出一条条沟壑
长满青苔
母亲不是嫘祖，却有儿孙为证
儿孙们立在她身后，或与她并排
一起为以前的岁月称重

我看见村北的小河，从夏时饱满的热情
到暮秋时淌成皲裂
一片泥土翘首，另一片也翘首
趁苇花还没有凋散，仰望一下南去的雁群
河西那片草原上匍匐着地耳
做为这个无知世界里能听得懂雷声的感官
它承受着无数蹄膀的践踏之苦。默默无闻
成群的牛羊悠悠荡荡
放牧人吹吹口哨，两条狗子从一朵云斜插而来
衔接天与地的距离
不远处炙青苞谷的香味，和着还没有消散的烟缕飘远
最后缥缈成我背景离乡的足迹
天是那样蓝，草是那样绿
似墙根下晒太阳老人的青春

当我看见这些的时候
忽然觉得，我在这世上己经很久了

          2024.10.19〔暮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