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上的故乡

作者: 2024年10月20日23:29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沈从文笔下的川东,包括万州,美若湘西,也是山清水秀之地。故乡就平行两座山,外山临江,通城达海,有大垭口和尖山子;内山靠后,层峦叠嶂,有李家坳和玄天观。大垭口与李家坳是乡场,在山坳上,遥相斜对。而尖山子与玄天观正对,壁立千仞,峰高坡陡。小时候,交通基本靠走,隔溪涧,看到屋走得哭。老家住两山之间,属沟那边,偏僻封闭,沟这边视野开阔,赶船上街,较为便捷。沟这边的姑娘,不屑嫁沟那边,热衷于长江边,两岸橘林遍布。
    进出家乡主干道是两条土路,间杂石阶,呈八字形,分别接观音堂、太阳溪码头。落雨天泥泞不堪,路人常摔倒在地,滑下悬崖,头破血流。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条蜿蜒曲折盘山公路,才贯通大垭口和李家坳。客车每天仅一班,早出晚归,十分拥挤,乘车去县城或返回,一路坎坷,颠簸不止。由于狭窄,避让不及,难免堵车,有时抛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只好徒步,肩扛背驮,长途跋涉。因此,坐船仍多,航行江面,虽缓慢,但养眼,青山绿水,风景如画。不过,风急浪高,险象环生,搬运货物,也很辛苦。
    其实,山野风光无限,只是身在其中,熟视无睹而已。春天鸟语花香,桃李缤纷,杜鹃花满山坡,房前屋后,盛开各种鲜花,如牡丹、茉莉、玫瑰、月季、木槿、蔷薇、芭蕉,还有鸟类,燕子、喜鹊、八哥、麻雀、斑鸠、黄莺、画眉等,扑闪花枝。山花烂漫,鸟啼丛中,如花鸟图,胜似仙境。夏季雷雨,电闪山巅,震天动地,倾盆而下,浇灌田野,淋漓尽致,庄稼葱郁,生机盎然。秋虫鸣,山月圆,稻谷黄熟,瓜果飘香,橙黄橘绿,枫叶红了,漫山遍野。冬雪纷飞,寒风呼啸,家家户户,杀猪宰羊,打豆腐,赶场等,准备过年。
    一山之间,山梁与山麓,气候不同。如沟脚稻田金黄,梁子上还在灌浆,大姐家在梁子上,我送过不少新米。可沟脚包谷掰完,梁子上还戴红帽,大姐让我捎带,煮嫩包谷糊糊。我读初中时,学校位于松林湾,离大姐家近,不时去她家蹭饭,也当转运工。山梁上的人,思想开明,过节也积极,不像沟脚,多为旧脑筋,抱残守缺。一次,大姐家杀年猪,请我喝刨猪汤,临别还孝敬父母两个粉蒸肉扣碗,结果半途嘴馋,又揭开芋头叶,偷偷抠吃扣碗边缘的两块粉蒸肉,母亲原封不动,悄悄藏放碗柜,后来发现缺口,还以为是鼠耗。
    山路崎岖,树木繁茂,遮天蔽日,阴森森的。我上学时,摸黑独行,爬坡下坎,毛骨悚然。特别是南河湾一带,苍松翠柏林立,曾有虎豹熊罴出没。据传,明末清初,一位打柴少年,经过山洞,突见虎踞洞穴,正在酣睡。他不声不响,垒石于洞口,回家喊大人,众皆持千担,向洞内齐捅,将一只老虎,活活捅死了。每当我害怕,想起英雄人物,便壮胆前进。但瞥见孤坟,总觉有山鬼,在呜呜叫,如影随形,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又心惊胆战,不敢走夜路。父亲说,鬼过水沟,无动静,我注意听,更恐怖。
    从前,还有土匪,潜伏林莽草丛,拦路抢劫。官军驻守魏家营,也就是四房榜侧,我父母的出生地,常赴李家坳剿匪。咸丰年间,唐姓家族为躲避战乱,在崇山峻秀的制高点,建蒙治寨,并修宗族祠堂于寨内。寨依山崖筑墙,易守难攻,遗留崖墓,汉魏时期打造。二黄坝也有箭楼,守护龙滩和良田,条石砌成,飞檐挑梁。有的偏岩洞,自然天成,俗称蛮子洞,绝壁洞寨,也适合避难。故乡的古寨堡,雄关万道,秃壁残垣,犹叙烟雨千载。我虽考学,参加工作,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多年,却自幼听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
    山歌流传,世世代代,会唱者多,家喻户晓,耳熟能详。集体生产,田间地头,男女赛歌,戴着头帕,似土家族。大年三十,给果树喂年饭,边喂边唱,期待来年丰收。守林人年迈,仅读过私塾,但唱得最好。他唱《黄杨扁担》《太阳出来喜洋洋》,也唱附近背二哥之类的经典民歌:
   “背二哥,山歌乐,幺妹诶,在月亮河。风儿推开门哟,云朵牵手过哟。树枝上的桠巴,叽喳喳的鸟窝窝。出门山座座哟,一条公路悬崖梭。牛羊爬上梁哟,太阳弯腰摸哟。马背上的幺妹,圆溜溜的酒窝窝。鞭儿一声响哟,一响就是几面坡……”
    父母在世,我常回家,遇守林人,邀请唱歌,应答爽快。后来,他不幸被庸医治病身亡,一只百灵鸟悄然飞走了。随即,父辈相继驾鹤西去,老屋也不见亲人影。在城市化浪潮中,新农人迁居,故乡的原味,正一点一滴流离。生态好转,人去楼空,野猪猖獗,成群结队。老家的院坝,也满地拱翻,还登堂入室,肆意捣乱,卧躺床铺。洗衣机装的粮食,冰箱内的腊猪油,也洗劫一空。大哥二哥住城里,周游天下,只好任其所为了。
    现在,逢年过节,我仍祭祖。造访墓园,追念故人。挂纸焚香,思绪万千。老路废弃,人迹罕至。由陈家坝去太龙镇,沿江公路川流不息,从太阳溪到李家坳,也新修脱贫致富路。驱车泥结碎石路,能一览故乡全貌。如登庐山,溪水潺潺,两边的青山坳,房屋错落,星罗棋布。仰望儿时上学的山间小路,依稀可见,却杳无背着书包的学童了,心潮澎湃,我努力寻找乡村振兴希望。
    大姐家的二外甥,在上海打拼多年,退休重返故里,建高楼,度晚年,当乡贤。其子媳大学毕业,入职家乡村社区。庆祝建国七十五周年,外甥孙还组织参与大田社区文艺演出,父老乡亲们载歌载舞,山坳上掀起别开生面的群众娱乐活动。而玄天观下的庙塆,为仙鹤村委会驻地。重阳节前夕,村支部举行隆重集会,老支书带头表演节目,一些留守的妇孺如堂嫂和童伴纷纷上阵,划彩船、打连厢、耍杂技、跳坝坝舞等,围观者密集,喝彩声此起彼伏,响彻每一个角落。
    金秋十月,无意之中,我从短视频刷到这些喜讯,隔着屏幕也感受无穷快乐。望着熟悉的背景和观众,乡音亲切悦耳,乡情油然而生,乡愁愈来愈浓。我看见不一样的乡土风情,那是来自故乡的深情眷恋,泥土芬芳,扑面而来。啊,山坳上的故乡,何时回你怀中,漫步原野,捡拾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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