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花园》 严彬著
2024年8月 山东文艺出版社 出版
入选丛书:情感共同体:80后作家大系
《回忆的花园》是80后代表性诗人严彬于2024年秋季出版的诗集,作为诗丛“想象的共同体:80后作家大系”中的一种。丛书由著名评论家孟繁华、张清华主编,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本诗集中或多或少包含了作者自2002年开始诗歌写作的全部经验和精神面貌:惊人的感性,不确定的理性,细腻的情感,对自我、亲人和他者的爱与恨,追寻知识和德性,尽力生活,在不安中渴望安宁……
关于“情感共同体”,由孟繁华、张清华共同署名撰写的丛书总序《80后:一个情感共同体》作出了诠释,它“是新近兴起的历史学流派——情感史研究的概念。这个历史学流派被称为史学研究的新方向,它在考量客观事实的同时,还关注到人的道德、行为、信仰与情感等因素”。
的确,“情感共同体”的概念也适合像严彬这样作为个体的诗人。
关于包括严彬在内的全部十位入选诗人,《80后:一个情感共同体》有一段评论:
从诗歌领域来看,80后的一代,似乎已经没有当年70后登场时那种明显的策略意识。他们既不急于标张自我文化身份的独异性,也不刻意强调与前代的继承性,在诗风上是相当“稳健”的一代。从社会身份看,他们也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学院派”的,一类是“非学院派”的一一隐藏于社会各界与三教九流,但共同点是,文化素养都相对较高。其中“非学院派”的一类在写作上更接地气,像丁成、阿斐、唐不遇,还有女诗人中的郑小琼、李成恩,他们都是现实感非常强的诗人,当然表达个性都各自有鲜明特点。而茱萸、胡桑、严彬、王东东则都属学者型的诗人,有很强的学院背景和诗学素养,他们的写作可以说都非常自信,有从容不迫的气度,既充满知性,同时又不掉书袋,殊为难得。这两类诗人,并没有像“第三代”那样分为“民间写作”和“知识分子写作”,他们几乎已经消弭了这些对立和差异。
《回忆的花园》收录的作品,自作者2002开始写诗时起,到诗稿提交出版的2020年中。其中大部分诗歌创作于2017~2019年,这部分诗歌曾出现在作者自编诗集《献诗》中。《回忆的花园》出版时,作者自选了2017年之间和2020年的部分诗歌编入。
严彬,诗人,小说家。1981年生,湖南浏阳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创作性写作专业,文学硕士。出版诗集《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大师的葬礼》《所有未来的倒影》《回忆的花园》、小说集《宇宙公主打来电话》《过时小说》等。参加《人民文学》第4届新浪潮诗会、《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第4届中俄青年作家论坛。曾以诗歌《在家乡》和李宗盛、李剑青合作,作为词作者入围金曲奖最佳作词人。于2008年创办著名读书媒体凤凰网读书频道,担任主编十年有余。现在北京。
妈妈
在两张中学毕业证上
我也曾见过妈妈少女时的样子
想象她结束我们都结束过的中学时代。
在两张相隔两年的一寸黑白照片上
我也曾见到过妈妈扎两条黑辫子
年轻的脸想象中的七十年代。
但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好好照镜子
印象中我没有见过她穿裙子——
我的妈妈没有花裙子。在我从朋友书中
读到他同样勤劳的妈妈给自己买石英表
我想起我的妈妈也曾经历二十几岁的年纪
她也有一面镜子也曾用勾针在工厂
钩出过别人的白手套……但我突然意识到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妈妈没有年轻过。
她总是梳着辛劳的辫子总是浮肿着眼睛
就像她成年后总操心家务总是为钱发愁。
我找回了旧照片找不回她年轻时的脸。
我的妈妈在我眼中没有年轻过
她去世的时候也还没有老。
如果我认识列尔莫德•托雷、罗尔斯、
大诗人的外曾祖父伊西罗多•苏亚雷斯
如果我得知族谱上熟悉的宗亲中
有在地方战争中负过伤的男人
我也会写几首标注名字的诗送给他们
愿他们死后平静中有后辈的敬意和谈资。
我的母亲一个死于忧郁的普通女性
我的祖父一个在人民公社中写过介绍信和接收函的男人:
他们是严茶玲、陈春林。
回家时我用刻有严定洋(我爷爷)的大碗吃饭
坐在写着陈普河名字的凳子上
有时我还会翻出写有我名字的练习册
想起几个寂静上午推门进来的人:
那是我的姑姑严曼香
或是我健壮的叔公严必华——
有时我会忘记另一个叔公的名字——
他是一位厨师一个能言善道的人。
和我爷爷一样能说出涧口村一百年的历史
村庄里出生的大多数人的故事
冬天枇杷树长出白色花苞
春天几家人合用一头水牛一把木犁。
很多事说忘就忘了。
如果我坐在一把合适的椅子上
就像现在在水穿石咖啡馆
阅读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早年作品
我多年在外也会想起这些:
这些人与事连同我的记忆我的新茶杯
都是浏阳河朝东的呼吸几代人的生活。
河底磨光的瓷器有时被冲到岸上
碎玻璃来自上游的鹅卵石……所有的邻居
随便你问起什么
总有声音会作出回答。
田间小路有时会改道
小河桥边的野花野草从不改名它们的名字。
有一个这样的聚会
天天都在我住的公寓举行。
五个年过六十的妇人
换上她们衣柜里的漂亮衣服
用报纸包着面包、奶酪和酒
斜坐在楼梯间聊天打发时间。
这是真的——
只有一个人是虚构的——
她们坐在楼梯上从下午一直聊到傍晚
直到别人家的儿子都下了班
这几位单身年老的女人才会散去
好像自己的男人也回来了。
拍一拍各自的衣服
收拾好自己的报纸
她们打开三楼、四楼、五楼的房门
走进各自的房间
打开了她们的收音机
温和的音乐响起来了
暮色洒满街道和楼梯
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音乐声让人如此安静
就像宴会过后所有朋友都回家了
“妈妈呀——
你在哪里——”
深夜里所有人都睡了
第二天上班的人都起床。
在我住的这栋公寓
每天下午三点
五个年老的女人带着面包、奶酪和酒
坐在我熟悉的灰色墙皮斑斑的楼道。
大风吹开沙堆
狄拉伸出双手将干柴拨开
我们穿着棉衣就站在边上
看见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士扬起双手
从一面灰泥墙上露出她丰腴的面孔
她的腰间缠着一层薄纱
恍如鼎盛时期地中海人的大理石雕塑
除此之外她没有穿一件衣服微微侧身
向我们展现那年代不明的躯体和
本世纪人们那么熟悉的笑容
从她身躯下方埋得更深的佛塔顶部残片
那残片上有一个又一个面带笑容泥人
从她不远处被遗弃、被风蚀去一半的房屋
我们恍惚来到了一个时间叠加的世界
被历史塑造的村庄和村庄的历史
包含着欣赏女性美的残片
根据一个流传至今的故事
从前此地乃是一个欢愉集镇
一些美艳的故事被反复讲述
这里的男人依靠故事中的女人
获得了儿子……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们
美丽的传说也就不能被否定
如今我们终于在干柴背后找到她们
鉴于书籍中的故事也在路上见闻被一一验证
我们有理由相信关于蛾摩拉村的传说
通过几位腰缠丝绸美丽的女士
完全被证明了
尽管此地在寒冷的夜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声和灯火
携带古老姓氏的人们已经消逝
或者她们迁到了别的地方——
如今她们也许正生活在几棵树下
正被几位怀孕的女人再一次生下来。
人们总是为自己还没有得到的烦恼
比如渔夫希望捕捉鲸鱼得到美人鱼妻子
一个年轻的县城青年梦想获得至高文学荣誉。
那些没有得到的也许明天就会到来
而有的如同遥远的星辰永远不会降临……
有时崇高的梦想不如祖父的故事让我们收获更多
也有人总是看不到自己手上的果实和金币
坐在父亲安稳的房屋里却终日烦闷;
很多人用过高的或不会实现的希望
(不如说是奢求)蒙蔽自己
以为纯洁的伴侣和可爱的孩子
都是自己本应拥有的
就像认为时间都是与生俱来的
因此从不珍惜也不去用心体会——
那个人已经将自己拥有的快乐抛弃
时间都耗费在毫无意义的希望上了。
当我站在一条平静的大河边而
渴望去对岸生活
四周没有船只、行人和浮木——
有的人因此觉得自己是失败者。
正如从前诗歌中所写:
为什么不在此地建造自己的房子?
为什么不能欣赏河流南岸的风景?
风从北方来也吹到南岸
夏日南方的风把翅果吹拂到河流北方
如同时间一刻也不会停留
所有的现在都在注视中成为过去
一个人沉入海水不会抓住一捧海水
如果那个人习惯叹息过去不可追寻
那么他连现在的一切也不拥有了。
我家门前曾有两株杉树
并排长在一条两尺宽泥土发白的小路旁。
那条来自古代的路穿过严氏家族的聚居地
也通向浏阳河岸。我曾在另外两首诗里写到它们:
两株杉树象征着母亲的青年时代和
我们快活的童年。两株干燥的杉树
它们的根部没有穿过泥炭层
因为含金砂的浏阳河水也在地底流淌
正直的杉树在我家门前生长——
涧口村的地下没有生活过异教徒。
时间之河如浏阳河水不断转弯
如果我们没有乘船离开过镇头
将会见到两株杉树在十年前如何倒下。
那时我的爷爷已经去世
他留下的木锯、砍刀放在新房二楼
也是我母亲吞食断肠草的地方
两株杉树作为房梁正高高架在屋顶上。
祝福我吧我的父亲
那我就得救了。
请摇晃海索草我就会被洗得干干净净
我会像白雪一样发光。
浏阳河
我奶奶洗菜的河里
那些年溺水的孩子也都老了
继续藏进浏阳河
丰富它的故事
魔性更大的浏阳河里
我的母亲在河边挑水
我奶奶也就死掉了
烧了她的床和衣服
烧给她房子和家畜
所有的背影都消失在浏阳河里
我的奶奶不能复活了
我的母亲也就死掉了
这么多年来浏阳河的水
我为什么再没有喝过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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