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澳镇的夏天，很久远了
母亲在后面追着，边追边流泪
男孩往山上窜逃，边逃边哭嚎
上身套着破了洞的白背心
屁股光着，被细竹条抽出
痛不欲生的图案
原来，男孩在打牌现场被抓
母亲气急：看你还敢打牌！玩牌丧志！

往后几年
打牌转移到更隐蔽的地下战线
必要时
布置了暗哨，眼线，还清除了一个叛徒
后来，我从渔村考进县城的一中
又考上了大学，对未来也充满信心
这是否证明
玩牌可以不丧志？

深夜的武汉，夜深的校园，息灯了
男生宿舍的门敞开着，没有一丝穿堂风
过道上摆着龙门阵
围观者比玩牌者更兴奋
他们的欢呼声尖叫声，盖过
时断时续的吉它声
搪瓷脸盆的落地声
喷淋下被水冲跑调的歌吼声
盖过，散发着浓稠啤酒味的拳令声
过道的灯光在狂躁的交响声中
在闷热的汗骚味中
虚弱，倔强，专注地亮着
我刚从绘图室的战场上撤下
又投入另一个战场

赢者的战利品是，第二天
躺在床上，享受一顿免费的早餐
——不少于三个发糕和一碗豆腐脑
谁说战斗，需要攻城掠地
谁说战斗，需要生灵涂炭
人类最文明，最诚信，最增进友谊
最有思维乐趣的战斗
我在校园里投入难以计数这样的战斗
不影响我顺利完成学业
不影响我对未来充满斗志
这是否证明
玩牌可以不丧志？

在无聊会议的空隙
在从工地回来，来不及拭擦尘汗的当儿
在数夜加班赶图，终于交差的那一晚
在无法入眠的午休时间
在台风来袭，奉命值班却无所事事的那几天
在设计方案通过，大家欢呼雀跃的喜悦里
我们都没有忘记组局
组织一场说打就打的牌局
那一年，获得了不少嘉奖和荣誉
那一年，得到了不大不小的职位
那一年，通过了职业注册考试
那一年，取得了高级职称
这是否证明
玩牌可以不丧志？

就算是创业的最艰辛时刻
就算是熬夜成了生活的常态
就算是舟车劳顿奔波于各地
心中关于牌的念想从未断过
次数少了，更要珍惜每次的机会
特朗普说，美国优先
我说，打牌优先
饭局可以不去，夜总会可以不去
健身可以不去，喝茶聊天可以不去
电影院可以不去，牌局不能不去
二十年过去了
在这个人生阶段，我无需去证明什么
象玩牌可以不丧志这样的命题

一辈子只打一种花式的牌
就象一生只谈一次恋爱，不免乏味

争上游播下一生钟爱的火种
四十分的简洁和算记之美，象青涩的少女
跑得快的急功近利注定他跑不远
八十分是四十分成长起来的知性女子
美丽而有涵养，温柔而坚定
她从不故作高深，值得你一生品味
斗地主是一场生意经，更象企业家的游戏
有试探，有谋略，有胆识，有算计，有等待
有对稍纵即逝的机遇的把控
十三水如同矿泉水，无味而有魔性
它厌恶合作，简单粗暴
是十足的个人主义，曾经是老板们的最爱
两副牌的五十K
本是个风韵独特的标致女子
改版后，三副另加十三张干扰牌
简直成了歇斯底里琢磨不透的疯女人
这种玩法成了福建连江中老年人的新宠
掼蛋
这位江南奇女子横空出世
她融汇了上述牌种的武功秘籍
五十年磨一剑，一剑而定天下

有人说，打牌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有人说，打牌是低级趣味
为了反驳他们，我已经准备好两天的说辞
为了提高效率，我请出一位伟人
迅速堵了他的嘴
如果照老子的腔调：治国若烹小鲜
邓公也可以这么说：治国若打桥牌
如此说来，玩牌丧志乎？

如今，年纪渐长，时间渐多
已经不需要再瞒着老婆
也不必谎称加班——她知道我无班可加了
告诉她，去预防老年痴呆
听听这可怕的病，保准她同意
其实，我比特朗普年轻很多很多
他干劲十足，竞选总统
我却在牌桌上消磨时光，不免悲伤
我也有很多治国的理念，很多很多
——有部分是打牌时悟的
一点也不比特朗普差，却
无处可说，无处可说，无处可说

于我而言
打牌从来就不是人生的主题
更不是生命的要义
它就是生活的佐料和调味品
象美食，是享受人生的一部分
不必如临大敌，把它上升到
玩牌丧志，祸国殃民的高度
不沉溺，可节制
玩牌可以不丧志！
我想用这首直白得不象诗的诗
为天下打牌者正名，并宣告：
生命不止，玩牌不息



2024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