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农村,大家庭多,四代同堂的,比比皆是。祖父母地位高,作为一家之主,以维系大家庭为荣。分家是不得已的事,犹如一场革命运动,让大家庭分崩离析,令多少人伤心流泪。小时候,我看见大家庭分家,兄弟之间吵架角逆,不可开交,手掌手背都是肉,父母也无可奈何。但公平,只是相对的,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让每个子女满意,结果为赡养老人埋下祸根,儿孙满堂,多子多福,竟成泡影。
大哥结婚后,也闹着分家。彼时是集体生产,三位姐姐出嫁了,二哥和我还在读书,他是挣工分主力,父母自然不同意。他便请三爸调解,三爸住在四房榜,比邻生产队,亦即祖居地,隔三差五来我家,听大哥大嫂诉苦,父母也唉声叹气。遥想当初,父母分家,极不情愿,还是为照管黄泥坪一带庄稼,由祖父母提出,分得几张桌椅板凳搬出老屋,才单独开伙的。尽管是老大,分的家产少,却从无怨言。
父母在荒野搭建草棚,白手起家,生儿育女,含辛茹苦,好不容易使家业兴旺,可孩子长大,翅膀变硬后,纷纷飞走了。自古以来,父母主动提出分家才有面子,哪有儿大闹腾要分家的道理,但大哥犟,像黄牯牛一般,任凭劝解,也不回心转意。最终没办法,他如愿以偿。暗地里,旁人问他分家后的感受,他说比吃大锅饭好多了,不再喝清汤寡水,筷子拈肉也弯曲。父母闻知,只恨家贫,无力改变,默默煎熬。
二哥气不过,在大哥分家头年,两弟兄干了一架。起因是南瓜,生长院坝边。盛夏煮南瓜稀饭,解渴果腹,深受欢迎,尤其是面的南瓜。院坝边土壤好,南瓜硕大无比,可有一天,大哥私自采摘,二哥发现阻止,说是父母栽的,没分给他,两人争夺不下,动了拳脚。在庭院竹林,双方怒目圆睁,扭打成一团,直到头破血流,父母闯见后,才被训斥拉开。但未记仇,大嫂家来客,煮好吃的,不时端一碗。
姨娘、舅舅、姑爷等登门,探望父母,嘘寒问暖,大哥大嫂无不毕恭毕敬的,帮厨办招待,宛若一家人。家丑不外扬,揭父母之短,更是大不敬。外人欺负家人,无论是谁,团结一致对外。因此,有分有合,别人看来,是个整体,而在内部,分灶吃饭。平时劳动,各干各的,但双抢时,联合突击,不分彼此。年轻不会种庄稼,老人手把手地教,纵使持家,也常指点。各项开支,精打细算,人情世故,有条不紊。
没过多久,侄女出生,满地爬行。哥嫂白天出工,将孩童甩在家,经常无人看管。我和母亲,抽空照料,可我去村小上学,母亲上坡干活,侄女便关入堂屋,撕心裂肺哭闹。夕阳西下,我放学返家,她听见脚步,大声嚎叫,双开门缝,黑黢黢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泪水沾湿了小脸蛋。我推不开门,只好去菜园,摘两根黄瓜,她囫囵吞枣,稍许充饥,又陪她玩,握住小手,才不哭了。
侄女好吃,喜欢望嘴。我们吃中饭时,大哥大嫂还在田野忙碌,侄女端着她的空洋瓷碗,站在厨房门外的狗槽边,胆怯怯朝内张望,母亲忍不住招呼,把锑锅底的米饭舀给她,又拈上可口好菜。她也识趣,知道是两家人,不上桌吃,独自在屋檐下,细嚼慢咽。小狗在一旁摇头摆尾,偶尔讨得一坨光骨头。她吃完,不饿了,大哥大嫂才回家煮饭,就基本节省她的口粮。长期如此,我家多煮一个人的饭,习以为常。
因为穷困,粮油紧缺,二哥和我横眉竖眼,很不高兴侄女望嘴,父母虽反对分家,但木已成舟,对乖巧孙女,又不能撒手不管。逢年过节,侄女串门,进出厨房,比我还勤。母亲弄菜,我烧灶膛,她假意问:“幺爸,需要我帮忙不?”说着挨近菜板,紧盯刚起锅的热气腾腾的腊肉,聪明过人的母亲立刻切给一块,她笑逐颜开,拿着肉跑了。可我偷吃,头皮挨打。两个馋鬼,辈分不同。母亲偏心,十分明显。
后来,又添一侄女,也这般经历。大侄女上学,懂事多了,我家开饭,她自觉回避。由于营养不良,小侄女曾脱肛。随即,突发高烧,昏迷不醒,大难临头,阖家相帮。傍晚,大哥二哥轮流背着病孩,爬坡上坎,风驰电掣,赶紧去大队卫生室急救,不料下班,关门插锁,奔赴赤脚医生家,半夜三更,几经周折,终于救活了一命。母亲发病,患肠梗阻,抬县医院,翻山越岭,全家老少,也齐上阵,共渡难关。
多年以后,二哥参军,退伍结婚,社会日新月异,生活条件好转,思想观念巨变。父母不再阻止分家,大哥也不斤斤计较。我考学后,进城工作,大哥和二哥留守,平分父母的家产,互为邻居,相安无事。现在,子女长大,独立自主,成为常态。然而,小家子气,也滋生了,潜移默长。大小家庭,孰优孰劣,或难定夺。但祖辈们,搞大一统,管理有方,值得敬重;年轻一代,讲小而全,追求自我,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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